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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馬圍城記以及種種為了貿易而協定所帶來的哀愁

一篇人類學式的筆記小說呼應服貿之議

2014-03-31 回應 1
作者:

(上)

    我們一家三口在秘魯首都利馬住了一個月,如果要有個感想,就是「無味」;倘若要再說清楚一點,「利馬味」就是一種澀苦甘,不好吃;吐司裡有,咖啡也有,人行道上也有,到處都有。。。回到台北,太陽花盛開,我也感到那種苦澀味,在舌根裡,繞啊繞地,瀰漫。。。

利馬街頭
利馬街頭
利馬街頭

 

我記起有一天在利馬的聖馬丁廣場區域逛街,到了慈悲哉聖母教堂前,看到有一位街頭藝術表演者,拿著一把圓鍬,帶著一頂礦工帽,身著礦工衣與大靴,特別之處是他把自己全身包括臉面塗成銀色,如機器人一般,常常佇立不動許久,當有人經過,「它」有時就會突然觸動,有電一般,嚇唬路人,尤其小孩最喜歡這個梗,常常可以看到小朋友們與機器人礦工互動,驚聲連連。它定格與機器的動作一般,如火純精,站在教堂前的聖馬丁雕像之前表演的它,比雕像還像雕像。為了與觀眾溝通,它口中含有一個口哨,隨著機器動作如轉身等,會有油壓聲,如果大人或小朋友打賞太少,糾鳩啾的聲音會讓大家多給一些,他很專業的表演,但很「平常」,似乎是很平常的娛樂,我們就漸漸瞧瞧地路過了,算是利馬市的一點甘。

又有一天我們從中國城路過這裡,他依然地表演在一群蜂擁的觀眾之中。遠遠望去只看到秘魯英雄聖馬丁雕像以及那位「它」的銀色礦工帽。「逛街」就是這樣,看到一樣的東西,一樣的平常,確定自己一樣的平常,是利馬市的一點澀。但這次走進慈悲哉聖母廣場,希望再看一次這座與利馬市幾乎同年的天主教堂,期待會有新發現,建築或藝術也好。但這一群圍觀者的最內核,卻是四、五位警察圍著這位銀色機器礦工收錢用的「衣缽」,我才發覺非同小可,不比平常,原來一路上看到武裝警察在驅趕表演藝術者,可能,它也列入需要被驅趕之對象,但奇怪的是,為何不直接趕走「它」人,卻要圍著他的衣缽呢?因為一路上我們看到警察,都是直接吹口笛,揮警棍地驅趕著街頭表演者。

銀色機器人礦工一動也不動的佇在那裡,我想至少有半小時了,警察也累了,三七步或交換手上的警棍,左手交到右手;右手交到左手,七三步,這樣二十分鐘過去了。總之,礦工不動,警察也幾乎不動,好「後現代」的裝置藝術與表演,有聖馬丁雕像、礦工、警察以及教堂立面上的耶穌與聖母,我一家三口也加入,演一齣:不動如山。礦工真是功夫了得,眼皮也不閘個。我不懂,為何大家都不動?難道曠工一動,警察就可以抓他了嗎?還是不懂!動了才算是表演嗎?哈!難道秘魯警察的執法手冊有寫:「街頭表演者的定義就是在街頭上從事有「動作」的演藝並接受觀眾「打賞」的人」嗎?如果要抓人或趕人,要確立有人打賞,也要確立有動作變化之演藝。所以,警察圍著衣缽是要保全證據,也等它動作,就可以抓人了。天啊!僵持,僵持不下。

 

image2

 

又二十分鐘過去了,觀眾越來越多,警察還更換人手站崗。一家三口決定好好地觀察,我們想找制高點看清楚,進入聖母院教堂,找不到通往教堂二樓陽台的路,放棄與聖母像同高度的角度,我於是斗膽地站在教堂門口旁的柱石上,也發現原來教堂立面上的聖人雕像腳下似乎踩有安第斯原住民的臉,這是類似台灣廟宇也常看到用來承接樑與柱之間的「憨蕃扛厝腳」嗎?牆上那幾張無身的黑臉,似乎也默默地看著「僵持之劇」。由於我們站到古蹟上了,有位女警立刻來驅趕我們,只好加入如漩渦般的人群,慢慢地,群眾鼓譟起來。

須臾,有位矮小的女性,走進這個漩渦,讓漩渦變形扭動了一下,好像看到水面上的浮油因為倒入清潔劑一般,散開又聚集,漩渦又形成一個圍繞著聖馬丁雕像、礦工、警察與此位婦女的同心圓結構。感覺高潮即將湧起,婦女衝著警察大聲講話,當然是西班牙話,衝著那位手上交換著警棍,杵著三七步的男警。至於,下情如何,只好下回分解了。

(中)

話說這矮小的女人衝進陣中,就對著這位警員氣憤憤地說了一串,我聽來大概是這樣:

女人說:請問哪裡買尿布?

男人說:這事情妳都不知道,還來問我!

女人說:我忙不過來了,你還跑來這裡幹嘛?

男人說:我跑來這裡幹嘛?!你竟然問我!我當然是為了一家的溫飽,才來這裡站崗的!

女人說:孩子病了,一直哭啼不停,你就把「哪」錢趕快拿給我吧!我要去買尿布。

男人說:包尿布太貴了,省一點?

女人說:你不是包尿布長大的嗎?

男人說:我們是傳統尿「布」比較省,

女人插話說:傳統比較省,但是母親很累誒!

男人說:好啦!大庭廣眾的,不要扯這個。

女人說:?。RBF(*&%$?

男人說完最後一句話,群眾譁然,而礦工依然不動如山,但「它」好像差一點噴笑出來。其實,她們是以西班牙語對話,憑我只學了一周不到的西語基礎,聽來大概是剛才我翻譯的內容,原來的對話有更長些,我憑記憶只記得這些。我還問問了旁邊的圍觀觀眾,到底怎麼回事,大概是說那位警察不好,不理會那女人,在這裏欺負一個礦工,還嫌小孩包尿布太貴負擔不起,真的不對,此時群眾鼓譟,我也跟著吆喝兩句!感覺山雨欲來風滿樓,這些警察會不會被打啊?!還是這些警察會打我們?不太了解秘魯警察,但我前幾天在秘魯電視上看到玻利維雅警察打礦工的事件,還死了幾個人,很怪的是:新聞還轉播波國總統打電話給管事警察頭頭的畫面,波國總統好像說:

「採礦場那邊的群眾抗議,怎麼會變成暴動呢?怎麼會死人,你們怎麼可以開槍,還死了一個人,我有看到。」

新聞畫面沒有播出警察頭頭的回應,只看到波國總統好像氣急敗壞些地一直用電話詢問。感覺警察開槍不是總統所下的命令,似乎總統也無法控制警察頭頭使用武力,總之,我感覺總統不是很大,也聽說原來是外國礦業公司僱請當地警察來保護礦場,因為這些公司已經從總統那裡取得開採權了,民眾雖然不爽,但受僱于礦場的警察,可能擦槍走火了吧!這是波國的狀況,至於秘魯的警察是否與總統通電話「吵架」,我不知道,眼看這聖馬丁廣場區域,聖哉聖母教堂前風雲變色,群眾鼓譟,幾個警察與大批群眾之間的僵持將會滿潰,此時,警察拿起對講機,難道要調兵了嗎?我也緊張起來,擔心我們看好戲的危險,但至少尿布這件事,我也覺得警察不對,我也想表示一番,況且有關礦工的事,一定也如尿布的事一樣,處理不好。警察講起對講機,群眾鼓動,我的腦袋突然想到昨晚看的歷史書,西班牙征服者龔薩羅如何以五百人不到之烏合之眾征服印加帝國的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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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將近五百年前的事了,話說征服者龔薩羅帶著隊伍已經深入秘魯內陸,所向披靡,傳到剛剛即位的印加王耳中,不甚高興,因此約了西班牙人龔薩羅一行,要在印加首都庫斯科王城郊外談談。西班牙人龔薩羅一行,歷來,儘管如入無人之境,受到印加王邀約,難免驚懼,卻依然如期赴約。來到高峰會議之地,只見黑壓壓的印加王軍隊,如旋窩般的同心圓一層層地將印加王包圍住,據說有八萬人之譜,西班牙人龔薩羅一行五、六百人,也有說法是不足三百人,無論如何,比起八萬大軍,只是小巫見大巫。西班牙人龔薩羅,心有八分懼怕,卻只能假裝鎮靜,挺著胸膛,吆喝部下,行禮如儀。印加王乃天上太陽與月亮之聖子也,尊貴之極,豈是可屈身高峰會如一介莽夫之西班牙人龔薩羅。雙方派出使臣,在人陣之中穿梭,西班牙人龔薩羅首先派出一位神父,手握著聖經,黑袍著地,徐徐行入印加王的人陣之中,八萬大軍像變形蟲旋窩,隨著神父的腳步穿梭,蠕動如天上壓境的黑雲擺移,恐懼不免如神父全身寒顫而出的汗水。到達翻譯官前,差點蹣跚。神父定神,拿出聖經,慢慢高舉在胸前說:

     「我以聖父、聖子、聖神的名義,以神的話語,聖經傳述的智慧,宣詔你們成為上帝的子民。」

語聲剛落,神父的雞皮疙瘩也剛剛落完,漸漸清醒起來,只見印加軍隊如蟻,圍繞著他,瞪著他手上的聖經,以為是什麼武器,騷動的以流星鎚與短刀防衛著,僵持再僵持不過。等翻譯官到印加王前說完,沒見過書本的印加王以為:以區區一塊「盒子」,裏面就是些軟「葉子」,就要我們成為你們「甚」的子民!在太陽王前說神,豈不踰越朕之至尊,卻依然按耐住怒氣,印加王心想:朕今天浩浩蕩蕩來接見西班牙人龔薩羅,不就是要顯顯軍威,要看看他們有什麼本事,於是,吆喝說:

   「拿來看看。」

神父在僵持之中,手中的聖經,像是被螞蟻搬進巢穴的一塊白色麵包,送到印加王手中,印加王把玩了一下,果然,是個盒子,可以打開的盒子,裡面有葉子,葉子上卻有密密麻麻的黑斑。智慧何在?原來就是這樣,沒啥巫術與神力。

    「去!」

    印加王就把聖經丟在地上。神父立即飛奔撲倒在地上,救起聖經,這一動作讓印加大軍如變形蟲,差一點把神父給吃了。還好,印加軍沒有大驚小怪地把神父止住,只見,神父拾起聖經,走回由百餘騎兵與砲手還有槍隊列隊簇擁的西班牙人龔薩羅尊前,眼看印加大軍隨著神父腳步,如大魚要吃小魚之際,神父喘呼呼地提高分貝,希望西班牙人龔薩羅將軍能聽到他的回報:

「這些愚昧之民,蔑視聖神,頑冥不化,算了吧!

後面三個字「算了吧!」特別大聲,但人聲吵雜,西班牙人龔薩羅還沒聽懂,隨旁副官以為是「衝去吧!」眾西班牙軍見印加軍如猛獸,聞令,竟然槍砲彈藥齊發。西班牙人龔薩羅都還丈二金剛,也只好衝殺。八萬之譜的印加軍雖人員眾多,卻大多手持號稱流星鎚的石頭墜子及愚鈍青銅短刀,怎敵西班牙之犀利武器。幾百西班牙人竟然殺出血路,而八萬印加大軍竟然兵敗如山倒,四處潰散,有西班牙大刀一揮,一次砍落三個安第斯原住民人頭的事,西班牙軍馬踢踏,印加軍竟然八方逃散,緊挨的城牆竟被踏破潰散,只剩幾百貴族依然扛著印加王的大轎,西班牙人龔薩羅見狀,衝殺過去,須臾就把印加王阿爾滑帕給俘虜了。神父、聖經、聖神、幾些槍砲彈藥、馬匹,就把統治南美洲大部約五百年的印加王給抓了。

 

(下)

回到利馬市現場,慈悲哉聖母教堂前,這一位街頭藝術表演者,拿著一把圓鍬,帶著一頂礦工帽,身著礦工衣與大靴,還有一位婦人,以及圍著收錢小鉢的眾警察,再加上百人以上的圍觀群眾。彷彿,當初五百年前,沒人理解為何透過那一盒葉子就要稱臣;如同,現今,一堆警察圍著一個衣缽,就要一個礦工不動如山,而那位神父也如那位罵街的潑婦。當初,八萬大軍怎麼會不敵區區幾百西班牙軍呢?八萬人齊吐口水,也得把西班牙人龔薩羅的烏合之眾給淹死。但為何八萬大軍潰散四逃呢?對於歷史與傳說,以及隔著時空的講述,我倒覺得,現場,聖哉聖母院前的僵持,有潰堤的可能。但會如何發展呢?三七步警察,拿起手機講電話?講些什麼呢?

「報告長官,我們執行任務,圍著一個街頭表演工作者的衣缽,但我們也被一群人圍著!」警察小聲地在眾目睽睽之下以手機請示。

長官怎麼回答,不知道,只見三七步警察,合上手機,換了個三七步,思考須臾。我心想,

而現下眼前利馬市聖哉聖母院前的的警察,通完電話,會怎麼處置呢?小婦人依然指著警察頭頭罵街,如玻利維亞總統透過電話演一齣同情被殺人民的黑色幽默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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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的雲劇烈地聚散,一年下不到幾滴雨的利馬上空,難得黑壓罩頂,警察不想跟潑婦談尿布的事吧!也放棄守著那只有幾塊錢的曠工衣缽,雖然,那機器礦工依然不動如山,有四十分鐘之久了。雲聚的越來越黑,警察一聲令下,玻利維亞那地,反抗加拿大公司採礦的群眾死傷有之,印加王那時的八萬大軍,死傷無數,而這位利馬市聖哉聖母院前僵持不動的礦工表演者、潑婦、衣缽與我們這些圍觀鼓譟的群眾,會是什麼命運呢?只見,警察,小小聲地下令,五位警察,竟然,掉頭就撤了,像夾著尾巴的狗,礦工勝利了,群眾歡呼,雖簇擁並拱起礦工,我覺得這就是這種,種種為了「貿易」而「協定」所帶來的哀愁,依然在全世界各地上演著,台北的戲,之一,不太好看。我僅希望人民,公民能夠勝利。 

「採礦場那邊的群眾抗議,怎麼會變成暴動呢?怎麼會死人,你們怎麼可以開槍,還死了一個人,我有看到。」

後記:秘魯政府幾年前立法規定:任何在公民或人民的土地上或社區裡,從事開發或投資,都要事先讓當地人知道並獲得當地的同意之後,才能獲得允許如採礦權等,是謂「自由事先知情同意原則(Free Prior Informed Consent)」。但秘魯總統的命令卻大於此法,徑自發給外國礦權。台灣因為對於原住民的尊重與保護,也透過2005年的《原住民族基本法》第二十一條有同樣的約束,但執政當局依然沒有理會,徑自下令了種種為了「貿易」而擅自所作的「協定」,因此,帶來種種的哀愁。我們一家三口回來臺北才一個月,如果要有個感想,就是「無味」;倘若要再說清楚一點,「利味」就是一種澀苦干,不好吃;吐司裡有,咖啡也有,人行道上也有,到處都有。。。回到台北,太陽花盛開,我又感到那種強烈的苦澀味,在舌根裡,繞啊繞地,瀰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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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永清 利馬圍城記以及種種為了貿易而協定所帶來的哀愁: 一篇人類學式的筆記小說呼應服貿之議 (引自芭樂人類學 https://guavanthropology.tw/article/58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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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EAT STORY. THANK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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