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滑」的人類學工作
在一個為控訴農田被強迫徵收的記者會現場,我在台下聽著主持人宣佈:某某大學老師帶著他的學生來到這裡為被縣政府踐踏的農民加油打氣,現場響起一片熱烈掌聲。這些老師們和學生們的現身和幫忙,確實給當地居民帶來很大的鼓勵。旁邊我自己系所裡的同學看看我,小聲地說:「老師,為甚麼同學們都不來」(真正的問號應是:老師為何不帶同學來增加正義的聲勢?)。一時之間,我也難以回答。便小聲地說:人類學不是一個立刻可以「使用」的學問。同學回答:「歐,像某某老師說的:學院派的」。我覺得我越描越黑,真的是難以一言道盡。在記者會上,地政學者向大家闡述土地政治的倫理,社會學家說明農地和農村價值在整個社會的重要,律師解釋如何在現有法律結構裡進行訴訟。人類學家不僅感覺毫無用處,還必須解釋為何不帶同學來到現場互相培力。
記得幾年前,在一個教育系所裡任教,所長希望我帶著學生到一個部落去「服務」,幫忙當地部落教室的工作。我思量了半天,不知道要如何拒絕。在我還不「認識」這個部落之前,要一個人類學田野工作者帶同學去「服務兼實習」實在是一件痛苦的事,萬一成了理事長的個人競選部隊怎麼辦?萬一另外一邊視你為甲方人馬,不和你說話,萬一陷入當地派系的糾葛?萬一當地人視你為官方,只會和你說一些場面話?每一個「萬一」都可能成為人類學知識生產的缺陷或死巷。人類學者的職業病於是開始發作,「不不不,千萬不要叫我帶同學到一個陌生的社區或部落去」。最後我只好以路途遙遠交通工具無法解決來婉辭這個工作。
「部落」或「社區」對人類學者而言是他最主要學習的場所,也幾近於是她或他成年禮進行的野外叢林。記得我第一個田野地是一個社區營造的模範生,這個社區在解嚴之後扎根與深耕地方的用心令人感動,在媒體上也非常活躍。然而就在我踏入田野之後,故事就開始了。當地複雜的人情脈絡開始向你集中,不,應該說,是我們這些好事的田野工作者努力要去碰撞海平面下的暗礁和急流。甲的談話令人感動,乙卻說甲的不是,丙雖然認同甲卻又頗有怨言,丁做了不少工作,卻覺得功勞都讓甲給攬去了,甲到底是一個深謀遠慮的政治人?還是性情中人?一個初學者進入了兩難。裡面不只有求證的工作,還得用心體會每個人的性情、企圖…。田野是一個面對面的工作,我們感受得到每個人性格、氣度、談話,這些編織出一片叢林,田野工作者正一步一步走入那個叢林。裡面有時充滿陷阱,甚至誘惑。譬如,某個報導人願意給予很多方便,但是你可能正在逐漸變成他的代言人。某個報導人滔滔不絕,努力配合,卻不一定說得出重點,原來是在找聽眾。另外一個報導人希望對「外人」放消息,一吐怨氣。還有互惠型的受訪,你幫我,我幫你…。各式各樣不一而足。
田野工作者就必須在這種「實情」中成長,在裡面培養出自己的做田野的「態度」,前提是得清楚自己要的是甚麼?人類學者鮮少在田野中吐露他的價值、他的愛好、他的個性,更別說宣稱政治理念。在田野裡必須忍受自己盡量當一個紙片人(一片白紙的紙),才能映照出田野裡的五顏六色。這件工作剛開始是困難的,在這個被鼓勵要表現自己來標示個人價值的時代,我們習慣comment,有主見,但是田野裡需要的是裝傻。但是也得小心,對方視你為白癡,而懶得和一個白目的人對話。這之間的拿捏就是經驗與應變的交錯使用了。對於沒有經過成年禮的現代人,我們就在田野工作裡完成自己的成年禮,不少人類學界的同儕吐露過類似的經驗談。田野是成長的所在,在我們過去的求學經驗裡,從沒有和陌生人打過交道,田野的進入,姿態要放得夠低,態度要誠懇。必須忍受不被重視的感覺、被當作白癡的時刻、被愚弄的沮喪,以及當地人不斷地對你的試探,真是人格的磨練阿。無怪乎人類學者經常沒有甚麼學者的架子,套一句同僚的話:「誰理你啊/」(他好像是和某國的衛生部長學的)。
以至於任何一個新田野,對人類學者來說,就像一個新的叢林荒野,到處是岔路、分歧、陷阱,危機四伏。人類學者把自己的「現身」當作研究方法,去碰撞、搜索複雜的線路。所以當學生說:「老師,帶我們去你的田野」時,通常被我一口回絕,老師都自身難保了,那裏還顧得了你們。在那裡,我們自己的出現是工具、試紙,在那裏我們儘量沒有顏色、模樣、沒有個性,有時被當作累贅,有時被禮遇,有時甘心被耍弄。怎麼可以在田野裡有個身分叫「老師」呢?就算人家知道你是老師,也是一個「天真的人類學家」。把學生帶在旁邊,立刻擾動我們的研究方法,萬萬行不通,千萬不要來。
對很多其他學科而言,一個「場所」經常是表現其學科價值,發揮功能,展現社會責任的機會和使力的介入點。但是一個場所對人類學者而言卻是有待釐清小徑、通道、地景的荒煙蔓草,我們不能在那裏擺個固定的姿態,讓自己也變成地景的一部分。我們必須見機行事,遊走在各個團體、角色之間。這到底是人類學者的腳滑(狡猾?)還是責任?甚麼原因造成這種習性?我後來仔細思索,得出一個心得,這和人類學的學術定位大有關係。人類學基本上是一個多疑的學問,當經濟學家說這樣種稻可以增加年生產量大大改善當地人的生活水準時,人類學家在旁邊嘀咕著稻種發下去搞不好肥了當地的local leader。當社會學家說地方派系是寄生在既有的政治結構裡,尋找利益的共生,人類學家又暗暗咕噥著:「搞不好地方派系維持了地方上群體競爭的張力,讓地方人活得帶勁…」。當某位村長在廟會裡忙得汗流浹背,虔誠禱告時,人類學家暗暗懷疑他是誰的樁腳,雖然不乏宗教信仰的熱誠。當環保女將到世界各地宣揚環境正義理念時,人類學家開始注意他的「聽眾」的屬性。
這牽涉到人類學對既有「概念」(concept)的懷疑,這些既有概念甚至包括「正義」、「階級」、「性別」、「資本」、「父權」、「公平」等等。換句話說,人類學是搞怪的,不滿足(不是布農族)於既有概念的限制和界線,甚至認為這些概念有時會阻礙我們認識「實情」,這些概念對人類學而言一點都不clear cut,而是拖曳著長尾巴的流星。不僅會隨著時空變形,還留下一大片模糊的身影,搞不清是視覺暫留還是實體的一部分,概念之間還彼此交錯。因此田野裡的腳滑和游移,恰恰是為了填補「概念」之間的灰色空間,世界本來就不是一塊一塊的,而是連成一片的。而人類學者就在那些游移和光影中捕捉人性和各地區人性在面對不同概念時展現的差異。原來我們的腳程和我們的思路是一致的,期待以我們在田野中的移動將概念形象的灰色地帶填補起來。要能捕捉到那些潛移默化的光影和氛圍,要讓自己輕巧如空氣。人類學似乎是在縫隙和曖昧中成長的學問。
這樣聽起來人類學的知識雖然不好用,但是似乎是最不容易被異化的知識,因為我們來自於田野,不相信既有的概念,努力要恢復真實,似乎是一件負責的工作。但是卻也有淪為懷疑主義(scepticism),或是我們的國罵-cynical (since 2009)的可能。尤其在面對社會基本價值的抉擇時,過度懷疑也有可能只是不敢持有立場的藉口,或是更糟的,永遠的置身事外的輕盈和跳動。這有點兩難,既要能不囿於概念工具的界線,又要能不流於狡猾事故,人類學者的核心關懷似乎只能更為深刻和細緻,甚至要更為負責。
在自救會記者會現場,大家對於苗栗縣政府半夜偷偷用怪手把稻穗剷平的暴力,覺得難以容忍,主持人帶領著大家舉手、握拳、呼口號,聲音鏗鏘有力,手也舉得堅定,矢志要替農民討回公道。同學事後和我說:「老師,我有注意你也和大家一樣舉手、呼口號」(她懷疑我是懷疑主義者?)。我低聲和她說:「舉手、呼口號,沒問題,但是還要注意一些其他的,譬如,阿婆們向你控訴時的修辭。」是的,我無條件支持,但是憤慨之外也還同時留意那些話外之音,那些主題流洩出來的光影,和,縫隙裡的風景。
(這篇文章的初稿寫於暑假,後來讀了晏霖在第五期人類學視界的「蘇門答臘田野散記」,覺得很有異曲同工之效,可作為交大今年主打的系列產品之一,以上純粹是為廣告,我的行銷強迫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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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秀幸 「腳滑」的人類學工作 (引自芭樂人類學 https://guavanthropology.tw/article/86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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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腳滑」的人類學家。
林老師,聽起來人類學者在做研究,就像一個律師替自己家裏打官司,的確是很難為!
看來這學期...我有點後悔沒有旁聽老師在大學部開的課
我是新生 是個半吊子的人類學社會學研究者
看著看著忍不住笑,那天記者會的場景一一浮現,原來這是老師當時的os!
當日許多簡短的對話,原來真是說來話長。
才踏入一學期淺嚐人類學的舉腳學生
Rita,拍寫,把你我的對話寫進去,沒有先和你打招呼。不過,如果不是你的疑問,我也一直沒有時間去幫自己釐清這個我自己也疑惑很久的現象,為何[人類學]不好用。因為同學有疑問,當老師的才有迫切性要去解決這個問題,以後儘管問,下次如果我要寫,會先和你打招呼。也歡迎你到這個園地發表你自己的意見。最近較忙,晚回了。
Chientai,
剛剛才發現是你留的言,沒注意。
其實每個學科都有它的擅長,我和同僚聊到,每次很多社運的場面我們都很支持,但是卻沒有甚麼可以即刻貢獻的,但是事後的社區經營我們可能就比較熟悉它的步調。
說真的,人類學界也整天問自己這類的問題,畢竟我們也是有社會熱情的,只是可能希望用比較人類學式的方式來進行。好像說了一堆空話。
好棒的田野現象學!誰叫我們都得了近視眼,總想再靠近一點看個仔細。也可能有點畏光症,比較習慣蹲在路邊與不總是沉默的阿媽聊天。還有自虐官能症,簡單明亮高貴的都不要,只喜歡收集一拖拉庫破碎殘缺偶然衝突與邊緣帶回家細火慢燉。最糟糕的是還妄想加不自量力,癡心深慕明知抓不住的真實。啊,人類學者在田野裡要如白紙,要輕巧如空氣,如空氣人形的人類學家,果然AV!
老師,你說的話,讓我腦中浮起一封初代教會的書信《至丟格那妥書 (Epistle to Diognetus)》(早期教會的匿名文件,寫作日期不會晚於基督教歷史的第三世紀)。它描寫的那個時期的信徒形象,有一部分和你說的人類學者很像:
「他們住在自己的祖國,卻又如同寄居的客旅;他們如同當地居民彼此分享所有一切,卻又如同陌生人般忍受所有一切。
「每個陌生的國家是他們的祖國,而每個祖國都是個陌生的國家。」
我覺得,關心自己的環境,用自己的專長、所學,仔細判斷後,決定一種因應的方式,然後去作就是最好的貢獻(sorry,我想得總是很簡單)
(為了忠於原意,我把這部份完整的信件貼在底下):
「基督徒與非基督徒之間的區別,不在於國籍的差異,也不是語言的差異,更
不是習俗的差異。因為他們不是住在城市中的某些特區,也沒有使用任何大家
陌生的專門用語,更沒有過著非凡的生活。
「他們的教導並不是由智者所提出的箴言,也不是愛管閒事的人的想法,更不
像有些人一樣,提倡任何人類的教義。然而,當他們活在希臘以及野蠻不開化
的城鎮時,他們就根據自己所居住的環境,在衣著、食物、生活的其他方面,
都入境隨俗;
「然而,他們的行為舉止卻表露出屬於他們自己個人的美好德性,且公開表明
獨特的(自相矛盾的)道德品格。
「他們住在自己的祖國,卻又如同寄居的客旅;他們如同當地居民彼此分享所
有一切,卻又如同陌生人般忍受所有一切。
「每個陌生的國家是他們的祖國,而每個祖國都是個陌生的國家。」
「他們像其他所有人一樣結婚生子,但他們絕不拋棄孩子。他們殷勤好客、不
求回報,卻又嚴謹保守自己的聖潔。(他們與人共享自己桌上所有食物,但不
會與人共享自己的床舖。)
「他們的命運取決於他們肉體的遭遇,但是他們不是依照自己肉體喜好過活。
他們在地上過一生,但他們擁有天堂的公民權。
「總而言之,基督徒活在世界中,就像靈魂居於身體中。靈魂遍佈身體每個部
份,卻不屬於身體的任何一部份;而基督徒住在世界,卻不屬於世界。靈魂是
肉眼所看不見的,卻被一個肉眼可看見的身體所監控;而基督徒在世界中會被
識別出來,但他們的信仰是肉眼所看不見的。
「肉體厭惡靈魂,並解儘管沒有落入邪惡中,但常在靈魂裡交戰,因為它要阻
止自己貪愛聲色之娛;而世界恨惡基督徒,儘管基督徒沒有作任何惡事,全因
基督徒反對世界的聲色之娛。
「靈魂愛那厭惡自己的肉體;而基督徒愛那些恨惡他們的人。靈魂被關在身體
裡,但它維護身體:基督徒如同囚犯一樣被監禁在世界中,但他們維護世界。
「靈魂會永活不朽,卻居住在一個會毀壞的寄居帳幕中;基督徒居住在易腐朽
的事物中,但等候那天上部會腐朽的。」
看來秀幸的學生fans很多喔,我已經在這學期的兩門課上大力推薦「中秋節烤肉」和「腳滑」的人類學工作兩篇文章,也向他們說明了「芭樂人類學」設立的用意,有學生開始會主動去閱讀這個專欄了。
敝所學生生性害羞,要他們留言回覆大概沒那麼容易,不過我會繼續鼓吹他們,希望有朝一日可以看到他們一起來「芭樂討論」。
Chientai,
謝謝你送的《至丟格那妥書 》,我仔細地讀了好幾遍,覺得有些部分可以體會,有些境界太深了,不敢說懂。確實學術也是修身的過程,我常想學術工作者有如世俗的僧侶(修身的要求沒有那麼高),因為我們不事生產,卻接受社會供養,好像要扮演類似僧侶的角色。但是我們也知道中世紀的修道院除了羊皮書兼生產醜聞(如果我們相信[玫瑰的名字]的情節),所以一方面學術工作必須把握道德的軸線,兼理解人性,但是也隨時必須防止自己變成偽君子。這也許是最難的,批評社會需要精準的敏銳度,這是我們的老師們可以教給我們的,但是自己的處境也必須不斷地編織進去我們所生產的知識裡,因此[自省]或[自我理解]或[自我照顧](莊雅仲的新命題)就變成要時時關照的工作。互勉嘍/
因此,丁丁把我們的工作當成一種病(不,很多種病),可能就安全一些(淪為偽君子的可能性降低不少),換言之,我們也是一種自我療傷的過程。對於自我的創傷和社會之間的關係較為敏感,從自身的傷痛開始自療兼經驗分享,聽起來有點像醫院的志工,如果沾點美名,就像西伯利亞的薩滿,通常要能生病的,兼自我治癒的,就比較可能變成巫師的人選。不過現代巫師也是要吸收科學知識、了解一下政經結構的啦,並且探索人在其中的位置。丁丁你的描述太妙了/
Labi
不要只管推銷我們的文章,故意冷落你自己的文章,大家都寫得越來越有意思,這是我們團體互相激盪的成果。
「人類學對既有「概念」(concept)的懷疑』,我認為這點反省是重要的。
不過,這個懷疑的認識基礎又是如何?是自己所置身、浸濡的地方知識體系,或是屬於「人類學自身」的什麼東西?如果懷疑的基礎利基於前者,那麼「人類學」成「學」的基礎還存在嗎?如果是後者,那我感興趣的問題是--對概念的懷疑,仍舊需立基於當下的某種認識方式上--那麼如何聲稱人類學所立基的基礎,就一定會比較優越或「更適合懷疑」呢?
一個可能的答案是:人類學保持某種開放性,包括對自身學科使用的概念,不以「堅定無疑」的態度視之,而保持隨時檢討自身的開放性。不過,如果答案是這個樣子,首先,我認為其他學科也不是鐵板一塊,各學科的研究者,也不乏對概念保持開放態度者,因此這似乎不能作為根本的差別,頂多說人類學對這個問題保持比較敏感、或是懷疑的態度。同時,這樣的回答,仍然只是把上述的問題延後面對而已。如果「人類學」能成「學」,終究有一個/多個內部認可的觀察立足點,也就是一系列概念。那是什麼?
人類學談文化、象徵、意義、符號,這些概念是不是就能擺脫「既有概念的限制與侷限」?或是像階序、神話、儀式、技術,這些概念是不是又能擺脫「既有概念的限制與侷限」?我的意思是,「學」之所以成「學」,必然有這個學術社群/體制內佈共享的一些基本概念。人類學的概念是什麼?是不是真能擺脫上述侷限?而對待這些概念的方式,是不是又與其他學科真有「根本性」的區別?這是我比較感興趣的地方。
一時路過,有感而發,請勿見怪 : )
芭樂人類學的留言怎麼不太芭樂阿?
看到這麼嚴肅的留言,忍不住亂插花:
文化、象徵、意義、符號、階序、神話、儀式、技術
這些概念早早都有人類學家解構過了啦
那有沒有「擺脫既有概念的限制與侷限」?
用芭樂的話來說,這種問題的答案要看回答的人的自high程度而定
比較無趣的講,「人類學式的解構」(如果可以暫時這樣稱呼)不是完全拋棄某個概念,而是對原來概念受到的侷限透過「跨文化比較」而看見,並且重新思考
之後即使使用某個概念的詞,其意義已經有了新的開展
當然,這也可以再被解構思考,也可以被爭論不同意。事實上人類學論文很多都在做這件事情(這不算洩漏業務機密吧?)
腳滑的人類學家該怎麼回答人類學如何成學,和別的學科的差別是什麼這種問題?
其實答案已經在另一篇芭樂文寫過了:請參見同作者「星座餅乾」那篇 XD
(好啦,我承認我是來亂的)
沒想到Malaita已經用較少行來表達我花了一大篇幅來談的問題,但既然寫了,還是貼上來。
路過的cana,
謝謝你的提問。
首先我必須說,我又再瀏覽了一遍上面的文章,確定我沒有認為其他學科是鐵板一片,也不覺得人類學比較優越或比較適合懷疑。或許是您集中感覺於某些段落,造成的誤解。
其實我只是很簡單的要表達,人類學的知識經常來自於面對面的接觸和理解,他更注重任何界面之間發生的故事,其實也經常是文化產生的空間,我們喜歡觀察這部分去填補已經由其他學科所界定的[觀看世界]的格子。舉一個例子,在族群或社群研究裡,我們都很喜歡談[界線]。目前社會學界或政治學談起這個[界線],比較喜歡把[界線]視作[變數](variable),換言之,界線的定義是明確而完成了,也就是那個切開兩個團體之間的一條線。從這個基礎上去談族群之間的權力關係,或是族群界線會因為政治經濟局勢而移動,請注意,就算界線會移動,但是這裡的界線仍是clear cut的一條線的定義。這些談法在政治關係上很有其貢獻和必要性,但是人類學的貢獻會是另一個面向,經由我們的田野(請參考我在台灣人類學刊的一篇[界線、認同和真實性:進香,一個客家地方社群理解和認知他者的社會過程]),我發現[界線)一點都不clear cut,她在某些地方是一種關係的空間和地帶,在這個空間裡有很多事情可能發生,有些關係是平等互惠,有些關係是委曲求全,有些奮力抵抗,有些是架出一片緩衝空間來禮尚往來,有些是想辦法用對方(如果較強勢)的符號來隔出一片較為自主的空間。人類學可能不只告訴你這些,還可能細緻地描述以上諸情況發生時,當地人的手法、策略、儀禮或美學在這個空間的表現,這也經常是文化表現的地方。這就是我所指的情況。
你所想要辯論的是,沒有一個論述可以逃離概念,包括人類學,就算有所懷疑,也只是延遲面對問題。你真正在說的是,沒有一個情況可以逃離共同的語言表達。所以基本上我當然不是在講這個,因為這件事無須辯論。其實簡單說,就是人類學比較常用歸納法,而我們的歸納法也不見得就是要打造一個放諸四海皆準的概念,而經常會是一種過程的描述,有時甚至像寫小說。就算是立基於地方知識,有何不可呢?我不大懂為何就不能成學,甚至就是在這裡,人類學防止某些既定概念的獨霸性或貧瘠,也是所謂[多元]的來源。防止我們侷限在一種我們以為已經可以包羅萬象的語言系統裡,對她人進行判斷。這裡也是人類學裡講的[翻譯]的問題,我們只能儘量敞開心胸去逼近他人的語言或感受,從中我們也許打開另一扇窗,或找到我們現存文明失去的一塊,或是看清我們切割事情的格子旁邊還有很多人類的作品。我們不能否認現存的很多學術概念,是來自於西方近兩百年的社會現況,經由學術作品的累積,他們也擁有一定的定義,這些概念有很大的價值幫助我們觀看社會。[看]是一件文化活動,也就是我們每個人帶著我們的文化在觀看,或是人家教我們的視野在觀看,人類學只不過期待更細緻地看,把視網膜底的格子線畫細一點,或是讓其他社會教我們看。[概念工具]有工具性,可以幫忙切割[事實],我們也不能否認不同的模子解決不同的問題。切割的模子較粗,切出來的材料,也許可以承受較重的重量,切割的模子較細,也許就可以拿來製作拐杖或美麗的刀柄,每一種切割法都有其用處。也許我們沒有人可以細緻到看清所有的紋理,這是取捨的問題,在某些領域,心理學所針對的個案,可以看得更細緻,但是人類學站在社會和個人之間,希望稍微多照顧一點個案的獨特性,但是仍舊不忘觀照整體社會的影響,這只是每個學科的取捨和所站位置的不同,沒有高下優劣。在目前傳媒強勢的現況下,我們甚至擔憂,既有的概念,反過來模塑人們的表達,事實上在既有語言之外,流露出其它的隱情。拍寫,基於工作仍多,回文到此為止。
hh,
很喜歡這一篇與你長長的回應。
之前沒空仔細一篇篇瀏覽回應,今天才發現,我電腦裡的那篇早已完成卻很粗糙的芭樂週年慶,也在寫觀看與視野的問題,若再放進芭樂中,似乎顯得多餘...
Kaka別擔心重複或多餘,沒有兩篇東西會是重複的,獨特性永遠存在(人類學的基本理念?),以我對你的了解,那就更確定是這樣了。到時貼上來吧,和我以及晏霖可以變系列名產。如果你要再附送另一篇伴手禮,我也是很期待。這不是客套話歐。
神父跟著西班牙人來到北台灣,他們很快就跟某部落建立友誼。神父以為這些原住民真的知道上帝的好處,卻沒有想到原住民只是把神父當成他們向其他部落炫耀示威的象徵。當神父基於上帝一視同仁的愛心去跟另一個部落打交道之後,原本這個友好的部落就把神父們都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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