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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Guava主題專號 3-6

真實與想像的邊界

2013-1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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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說「好籬笆會帶來好鄰居」。

春天在我心裡作祟,

如果可以提問,我要說:

為什麼好籬笆會帶來好鄰居?

不是有牛的人家才需要籬笆?但這裡又沒有牛隻。

在我建造一面牆之前,先要弄清楚

圈進來的是什麼,圈出去的是什麼,
而且我可能會得罪誰

—美國詩人羅伯特·佛洛斯特〈補牆〉

當不同文化的人們展開互動時,我們總期待彼此差異能被降低。互動需要,但也同時生產出一致的價值觀跟符碼,也就是相同的文化社群或文化一致性。因此,一個族群在接觸、互動後延續下來,意味著不只有認同作為標準跟動機,還有允許文化差異存在的互動結構。

—弗雷德里克‧巴特〈導論〉收錄於《族群與邊界》

今年影展主題「跨界人生-世界」涉及各種不同的「邊界」。有時候,邊界是由磚石建築而成的圍籬牆面,並列鐵絲網,以及巡邏軍隊。其他時候,邊界是看不見的,由貧窮、歧視與恐懼建成。有時候人們寄望逃脫出,那個不是由自己設計製成的牢房。其他人則渴望藉由真實或想像的圍牆,來滿足處在不確定世界裡的安全感。儘管有些不同,影片坦承各種形式牆的建造,都是必要卻又不可能完整存在。

開頭兩個引言,作者其一為詩人羅伯特‧佛洛斯特,另一位是人類學者弗雷德里克‧巴特。他們都以自己的方式,闡述了這點矛盾性。佛洛斯特的詩呈現了對於「圍籬」的根本厭惡,即使敘述者跟他的鄰居,都需要一面橫亙在他們中間的牆面。巴特同樣質問,為何不同族群的互動,只強化卻非消弭彼此的政治界線。佛洛斯特跟巴特都主張,社會關係由邊界組成,社會互動使我們需要不斷拆除、重建,那個分隔彼此的牆面。這個論點有些道裡,卻忽略由現代民族國家所豎起的牆面,邊界不在鄰居或擁有相同權力的部落之間,而在權勢者跟無權者間。就此而言,牆不是社會意義的根源,反而是摧毀意義的力量。

卡夫卡版實質占據相同地理空間的兩個城市,出現在柴納‧米耶維的小說《被謀殺的城市》中。它可能是一個更為恰當的比喻,針對圍牆由權勢者建造、由所有人的共犯結構維持下來。小說中,不同國家中的兩個城市,位在相同的地方上。人民從小被訓練只能見到我城裡的人們、建築及商店,得學著忽視來自鄰近國家的種種。必須穿越城市中間的國界邊境哨站,才能抵達另一個地方。只有透過這個儀式,他們才有辦法看見鄰國的人事物。但這個擬真的想像世界,存在著第三種能夠看到一切、隨意志穿越國界的人。如同迪茲卡維爾托夫所言「攝影人的攝影眼,將不受時間與空間的限制」。同樣地,紀錄片讓觀眾能夠暫時穿越邊界,覺察出平常隱藏在我們眼前的東西。因此,「跨界人生」不僅指涉主題下的六部紀錄片,還有影像有能力帶領觀眾,發現自己所無法看見、或被要求不要去看的地方。

中東地區的圍牆

 

我們毫不意外,「跨界人生-世界」中有三部影片都在中東地區拍攝。有趣的是,影片各自呈現出,不同的邊界與拍攝者視角的差異。里皮卡‧珮瀚的《游牧者的土地》中,主角敘羅莫‧雷克是爭取貝都因人土地權利的以色列律師。但在當律師前,敘羅莫在紐約學電影,有一幕是他站在貝都因人的帳篷前面,轉身面對攝影機說「這裡狀況很有趣。攝影機所見的與真實不同。身為拍攝者,我們看到大片沙漠,它有很美麗的部分。春天有花草綠野,大群的羊在這裡放牧。從鏡頭裡你會感覺到人們居住在一個開闊的沙漠上。但是,實際上這裡是個有明顯邊界的監獄。」美麗廣闊的沙漠中,隱藏著看不見的牢房。雷克目的不在拆毀圍牆,他要協助貝都因人建立屬於他們的圍牆,此備受爭議的策略,招致左右翼的批評聲浪。影展放映期間,以色列正實施佩拉沃爾計畫,準備重新安置三萬到四萬名貝都因人,要他們離開先祖家園。珮瀚作品中所討論的議題在當下更為迫切。

 

邊界1
邊界1

 

貝都因人沙漠中的隱藏圍牆,與伊斯特‧荷陶《屋頂上的士兵》中真實存在的、由鐵絲網與以色列軍隊所盤覆的厚實牆面,形成強烈對比。《屋頂上的士兵》紀錄猶太屯墾區人民在約旦河西岸城市希伯侖的生活。他們圍牆的目的在阻隔阿拉伯人。猶太人早在希伯侖安居好幾個世紀,但最近一波屯墾者是新來移民。原本居住在這裡的猶太裔族群,早在1930年代被英國人迫遷離開。1967年六日戰爭後,新的一批屯墾者移入。他們基於某種特殊的意識型態留在這裡,並且仰賴以色列軍隊保護。本片提供誠實、嶄新的視角,切入了解這個小型社群,以及為了這群人而存在的以色列士兵,他們的日常生活。即使屯墾者被真實圍牆包圍,看不見的卻是將他們拘禁在這塊怪異「領土」上面的政治、宗教與意識形態框架。

 

邊界 2
邊界 2

 

第三部拍攝中東地區的影片是雅思敏‧菲達的《兩種敘利亞》,片中兩位主角與牆的關係不盡相同。伊拉克裔服裝設計師撒冷居住在大馬士革,持續擔憂自己身為難民的合法身分。他非法居住在此,只寄望被名為「家」的四面牆圍繞。這個殘酷現實,在他忘記帶房子鑰匙的瞬間,清晰了起來。屋主並不知道他住在這裡,所以無法求救。他的情況跟波託不同。基督教徒波託,選擇隱居山中修道院。幾個世紀下來,古老修道院的厚實牆壁,也擋不住敘利亞持續激化的局勢,以及無法包容異己的社會現象。

 

邊界3
邊界3

 

上述影片均展現人們希望在自家生活,能夠保持安全感。被驅逐出家園沙漠的貝都因人,與所有詭譎爭論對立的猶太屯墾者,將希伯侖認定為自己家,伊拉克難民卻不能合法住在敘利亞,而基督教修士得在古老修道院尋求庇護。分裂他們的,正是能夠提供所需安全感的國家力量。

 

跨越邊界

 

下列三部電影的主角,不希望躲在牆後,而是追求移動於不同世界之間的自由。剛開始,我們以為這些主角能夠跨越都市與鄉村、傳統與現代的藩籬,然而這種能動性只是幻覺。在顧桃的《敖魯古雅·敖魯古雅……》中,我們碰到居住在內蒙古跟黑龍江省邊界、放牧馴鹿的鄂溫克族人。政府要求他們放棄游牧,但是部分鄂溫克族人無法忍受住在由政府興建的住宅裡面,過著乏味的都市生活。一年裡大部分的時間,這群鄂温克族人選擇回到山林裡傳統打獵營地。然而,即使販售鹿角能夠賺錢,打獵已經不被允許。古老生活方式被破壞後,山林僅能提供少許安慰:讓他們回歸,開始買醉。

 

邊界4
邊界4

 

苗族女孩在泰拉‧米拉提的《越南女孩》裡首度亮相,她們跟我們想像中的不太一樣。這群女孩過著都會生活,跟西方男友在河內商場購物。她們能夠輕易地轉換文化,就像汰舊換新當季的衣櫥一樣。當米拉提深入女孩們的生命現場,族群歧視、傳統性別角色、藥物成癮、性剝削等脈絡,將她們囚禁在貧困農村。拍攝者米拉提能夠穿越不同世界,但受攝者無法。最終被紀錄下來的是作者的個人旅程,它同時披露出變動中的社會。

 

邊界5
邊界5

 

保羅‧沃夫蘭的《我想了解你的明白》,是關於他與新幾內亞雷克族人相處的旅程。《我想了解你的明白》為我們探討,混雜歡欣與恐懼的田野調查經驗。他與雷克族一起生活後,發現另一個旅程,介於雷克族居住的沿岸平地與環繞他們的內陸森林之間。本片恐怖與幽默交錯,呈現雷克族用傳說禁止村民進入內陸,並闡述當有人觸犯此禁忌時,將會遭遇的後果。

 

邊界6
邊界6

 

克里夫‧葛茲認為民族誌書寫的有效性,在於人類學者能夠「說服我們,他曾真實滲透進入另一種生活方式」。這點也可以用在民族誌電影上。一部成功的民族誌電影,要能夠帶領觀眾,跟著民族誌學者一起踏上旅程,穿越此方到彼方的界線。此時,專題導演已經為我們,拆毀了橫亙在此方與彼方、觀眾與影片受攝者之間的圍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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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可恩(Kerim Friedman) 真實與想像的邊界 (引自芭樂人類學 https://guavanthropology.tw/index.php/article/54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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