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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米呀,墓仔埔也敢去?

人類學田野奇遇記

2014-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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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輪到芭樂排班的時候,我的焦慮症候群就要發作一次,慨歎自己隨著年紀的增長,幽默感和與眾不同的氣勢都已隨著體脂肪的增加而消散,日復一日的規律工作和生活,似乎也沒有甚麼好多說的。儲備了一些可能的話題,似乎也都還有那麼一點不充分,星期天早上穿著運動鞋賣力走路運動的時候,倒突然靈機一動,咦,我好像有個到處逛墓仔埔的經歷還沒講過呵?嘿嘿,就是這個了,雖然跟任何時事沒搭嘎,清明節也還遠著呢,但我想這個逛墓園的話題,應該還會有點芭樂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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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mbe de Sartre et Beauvoir

對一般台灣人來說,逛墓園可能有點毛毛的,因為除了清明節和過年走墓之外,墓園不會是沒事去遊玩走動的地方,但是其實墓園除了讓我們緬懷先人之外,還是充滿歷史感的地方,墓園的形制和文化的關聯意義是很深刻的,我生平第一次去逛墓園是宋先生帶我這個小骨頭去的巴黎市東區的Père Lachaise 墓園,[1]他說考古學家逛墓園是理所當然有趣的事,有機會到了巴黎,當然要去走走,他還指名要在冷冽的十一月,去找有名的剛過世的法國香頌歌手Yves Montand的新墓,我們在路邊雜貨店裡買了包櫻桃輕鬆地邊走邊吃,進墓園時本來還擔心不知道從何找起,結果居然還發覺,門口有準備名人墓園地圖耶,我們拿著小單張開始找了起來,不只如願找到上面擺滿歌迷送來的鮮花的Yves Montand的墓,還在轉個彎的小角落找到只擺放了一束玫瑰花的Edith Piaf的墓。冷冽的墓園裡還挺熱鬧的,看起來有許多像我們一樣是來朝聖的遊人,Père Lachaise這個歷史悠久的墓園裡還有一些其他名人墓像蕭邦、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王爾德(Oscar Wilde)。[2] 這一次逛墓園的經驗可逛出我的興趣來了,在巴黎的時候還陸續拜訪過位於南區的蒙巴納斯墓園,找過沙特和西蒙波娃、波德萊爾(Charles Baudelaire)和社會學家涂爾幹、雷蒙阿宏(Raymond Aron),在藝術家密集的北區蒙馬特墓園拜訪以跳芭蕾舞女孩粉彩畫聞名的德加(Edgar Degas),還在巴黎近郊的俄國人墓園巧遇過芭蕾舞者紐瑞耶夫(Rudolf Nureyev)的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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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作自己的田野時,也在墓園徘徊過好幾回,在台東的三年清明節,我都在公墓裡度過,第一年是跟著Ina一家人去接受文化震撼,才發現原來掃墓可以是很有阿美族親屬觀念再現的好時機,不但掃母方墓也掃父方墓,還有非本家的父方或母方的生家要掃,因此,清明節前就會看到整個村子熱絡了起來,各式交通工作忙碌地穿梭,除了提早一個禮拜整理墓園之外,清明時節也常見有親戚會(papising)的舉辦,貼上精心彙製的系譜,分工合作殺豬之外,吃完豐盛的午餐,還會安排按照排行順序唱名的親戚介紹。近年來我到印尼峇厘島去進行華人社會史的調查,也有機會到墓園去走動,最近的一次也是我很難忘的,是在一位幫忙甚多的報導人帶領之下,才有機會在2012年在很短的調查時間之內拜訪的Singaraja西郊面海的華人墓園。

混合華人與殖民衛兵的墓式
混合華人與殖民衛兵的墓式

那天是中元節之後的第二天,甭說是鬼月了,而且還是在不太熟悉的地點,很短的訪問時間裡,居然能有人願意帶我到當地面海的華人墓園拜訪,真的也是難得的經驗。我跟學生兩個人一早到報導人的家裡聊天,心想不知道能不能再多點機會認識當地的華人活動的場域。我到訪Bapak家幾次,他帶我走了當地廟宇,也介紹我認識許多人,他人很客氣,但也很喜歡考驗我,看我要怎麼問問題才能多了解當地的華人社會。他常常會問我,還想知道些甚麼?而不是直接告訴我他知道的許多事情。要去哪兒?也是當天早上他問我的,我心裡的盤算是,我試試看問他,有沒有可能帶我到墓園去走走,但其實開口前我自己衡量機會是不大,結果我一說出口,他竟然馬上答應說:「沒問題,走吧!」我跟學生兩個人還真以為聽錯了,不過他沒有交通工具,車子是他兒子的,因為到墓園回來還得做個淨化的儀式太麻煩了,所以他就帶著我們出門搭街上隨處可攔的無空調也無門的私人小公車去了。

Singaraja在1966年時華校被迫關閉,該地在禁止華社集會活動期間,只有負責喪葬的喪事會靈山亭的組織仍然被允許持續運行。而Bapak 當時為了要延續華人文化與華語的使用而加入喪事會的組織,直到華社重新開放的1998年為止。這是相當有意思的,也凸顯了當地在禁華社、華語、華報時期文化維繫與社群互動的主要機制變成了喪事會的組織。法國研究印尼華人宗教史與文獻學者Claudine Salmon(1996)在Anthony Reid所編的Sojourners and Settlers: Histories of Southeast Asia and the Chinese一書所收錄的文章中,就針對荷屬東印度轄下印尼華人喪事組織和華人的「再華化」作了討論,她的研究也讓我想到,峇里島華人喪事會的組織,在殖民化與印尼國家化後的不同歷史時期發展中,可能具有一種華人族群內在社會網絡連結的重要意義。

那天的墓園很安靜,只有管理墓園的一家人在福德正神廟的一旁整理著環境,Bapak問我,找看看墓園裡最早的墓碑是何時的,於是我們便分頭走動。在墓園裡,墓的形制、埋葬年代和使用的文字都非常多樣,清朝光緒年間的墓是年代最久遠的,而看著為數不少寫著中華民國年號使用的墓,也是有一種時空錯置的感覺,當時Singaraja是在荷蘭殖民政府統治之下,這墓碑上銘刻的華文年號,表達的是一種祖先故土的時間指涉,還是一種祖國的想像?而那時的中華民國,後來也來到了台灣,這些歷史背景似乎也給了墓園的銘刻,憑添許多想像與連結的空間。


[1] 考古學界的宋先生只有一位,宋文薰老師是我大學的導師,在巴黎讀書的第一年就有幸遇到他到法國講學三個月,我臨時當跟班的,陪他走了幾個地方,不過,都是他帶我去的,他去巴黎前作的功課比我齊全多了,他帶的巴黎旅遊日文書寫得之詳細的!宋先生和連照美老師在台東卑南遺址發掘也有大量墓葬的發現,我大二的時候有幸跟著他們參與計畫,也有機會清理過墓葬。

[2] 寫這芭樂文的時候我Google了一下,發覺Pere Lachaise現在居然已經有墓園街景和名人墓搜尋網頁,打個名字進去幾乎是可以親臨現場,真是太感動了,法國人搞文化觀光還是有那麼一點在行的呵!連墓園觀光都可以做到這麼有趣!我拜訪Pere Lachaise 是1990年前後的事,這次查墓園資料才知道,2002年過世的Pierre Bourdieu也葬在Pere Lachaise,下回有機會去一趟巴黎的話應該要記得到墓園去緬懷一下先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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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素玫 Alik Nikar 啥米呀,墓仔埔也敢去?—人類學田野奇遇記 (引自芭樂人類學 https://guavanthropology.tw/article/616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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