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摸象的心情
親愛的RJ老師,
收信平安!
我已經平安抵達X博物館,並且準備好要開始整理陶片了。館長人很好,介紹我認識了K教授。她答應讓我用她的考古材料進行分析,還設法幫我拿到十幾個其他老師發掘的遺址所出土的陶片樣本。所以現在我有18個遺址一共8976片樣本。謝謝老師幫我牽線!
到今天下午為止我已經把所有的樣本粗略地看過一遍,大概可以略分為淺橙色、橘紅色,和黃褐色的夾砂陶,以及灰黑色泥質陶。我還很興奮地發現A遺址與B遺址雖然一個在墨西哥一個在巴西,但是兩地都有一種暗褐色圓形陶器上帶有紅色的幾何紋裝飾,而且長的很像或幾乎一模一樣。我查過了關於這兩個遺址的文獻,以前從來沒有人證明這兩個遺址間有往來,我想我的論文題目有著落了!
我預備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從文化層的定年順序找出誰先誰後,然後討論兩地間的移民史。我的假設是:這種特殊的陶器所代表的人群認同與文化會隨著時間的演進逐漸向外擴散,在其交易圈內的邊陲地帶也因而會獲得少量的這種暗褐色圓形陶器。所以如果兩地是同一年代的話,我準備好好計算這種陶器在兩個遺址的比例,哪個遺址數量比例高,那個遺址就是代表這種文化的核心地區。
不知你認為我的構想如何? 根據我的估計,大概只要花三四個月我就可以完成分類了。真的迫不急待地要展開我的研究了!
興奮的摩拳擦掌的研究生S敬上
親愛的S,
接到你的信害我在喝咖啡的時候嗆到,還差一點被桌子絆倒。請你先回頭多唸點書再開始整理陶片吧!
如果你認為,只因為A地的暗褐色圓形陶器上帶有紅色的幾何紋裝飾跟你在B地所觀察到的陶器「長的很像或幾乎一模一樣」,而B遺址的定年較早,就表示A地的這種陶器是從B地引進的,或是由B地殖民到A地的陶匠做出來的,卻完全不考慮這兩種陶器從選料到成形到燒製都是用不同的手法,而且兩種操作鍊所做出來的陶器分別在AB兩地都有長遠的傳統用來製作其他種類的陶器,我只能說,差勁的邏輯就只會導出差勁的推論。這就是為什麼我在上課的時候一再提醒你們要開始研究如何從器物製作的流程(操作鍊)、其中環環相扣的選擇,來討論一個陶匠會因為他所屬的文化所帶給他的知識、所給予他的訓練、所允許他獲得的新知或實驗選項,而選擇利用什麼樣的材料與技術來製作一個物件。這些器物的屬性、組成要件,與功能性是如何與當地社會的日常活習慣的操作與社會想像互相連結,又為何要如此連結,這樣的連結在何時何地反映出當地社群的特色,才是我們進行物質文化研究的目的。
「操作鍊」(法文的”chaines operatoires”)的概念主要是為了要從人們製作器物的知識、技術/手法,與使用及撇棄此一器物的方式,來分析當地的社會關係而發展出來的。其最根本的假設,就是每個社會都有與其信仰價值觀、社會組織、知識體系等息息相關的獨特的內在邏輯來組織與發展將自然界的材質轉化為人工產品的技術以及相關的製作步驟。因此研究者可以透過記錄、分析一個社群如何針對不同材質的特性,發展出可以操控其物理性質的技術與手法,透過哪些步驟將其由自然資源轉換為物質文化的一部分,用來滿足社會所需要的、無論是實際上的以及象徵意義上的特定功能。然後從不同社會發展出來的不同操作鍊模式所反映出來的社會內部邏輯上的差別,去理解眾多社會之間的差異。一個社會所製造出來的眾多物件背後所展現的,是整個群體對於不同自然物質的分類與理解,對於各式科技的掌握度,對於操作選項的認知,去理解這些物件的操作鍊就會向我們不斷重複顯示這個社會中眾多不同層次與脈絡下的知識體系、技術層次、信仰,和與這一切相關的人際關係。所以要了解一個社會,就要盡量從它所擁有的不同操作鍊所製作出來的各式器物去看。仔細描述製作物件的步驟、所使用的工具或姿勢、所需要付出的勞力、所使用的材料應當具備的特性,以及使用方式,都是為了要述說這些物件,在哪種情境下,在什麼時空中,要特別表明,要特別建構出那些社會關係的過程,為了要找出那些無從宣諸於口的社會關係、性別意識、族群建構,以及價值觀等等的文化傳統是如何延續下去的。
陶器分析絕不僅止於比比看誰跟誰長得比較像。趕快多唸點書!
RJ
親愛的RJ老師,
現在已經晚上八點了,我還在研究室還沒有吃晚飯。這裡的網路不大穩定,所以我打算寫完這封信就動身上路回旅館去了。
我找了幾篇相關的文章,也唸了其他學者怎麼進行操作鍊分析,我想我大概理解這是怎麼一回事了。不同文化的人會利用不同的操作鍊來製造器具,而我們可以透過陶片上遺留下來的製作痕跡來追溯從原料到成品的這段歷程。
文章中建議我先把所有的陶片特徵看過一遍再開始進行分析,因此我就照著這樣安排進度。這幾天正在練習要怎麼從切片觀察陶器製作痕跡,順便詳細描述每個我觀察到的特徵,可是因為要記下來的變數太多,例如摻和料的種類大小顆粒圓滑度與顆粒間的差異度、陶土的顏色是否一致有無經過搯洗、成形過程中是否留下摻和料排列方向的各樣痕跡或是陶器表面可否觀察到捏塑過程、施加紋飾的技術與調色、火候與燒製過程是否影響陶片的顏色、是否有使用痕等等等等,害我常常漏了要觀察什麼而把樣本拿出來反覆查看補寫紀錄,寫的我好煩躁啊! 我的眼睛已經看放大鏡看到要脫窗啦 ...幸好不是每片陶片都可以看到所有的製作過程,所以我能記下東西來的樣本在各遺址所佔的比例其實不算太多。但是這麼無聊的制式描述連我自己讀了都要睡著,我不能夠省略不寫嗎?哀怨的菸酒生S
親愛的S,
「操作鍊」是用來分析一個物件是如何做出來的,別把它當成只是用來寫無聊的操作手冊! 當然你需要仔細觀察詳細寫下每一個步驟才能看出其中的關聯,但是千萬謹記在心:一個有經驗的陶匠才不會死板的每個步驟都照你所寫下的規條來做(所以千萬別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以免萬一有什麼重要條件與你所要求的不吻合就會導致製作失敗。你所要觀察的是他們隨機應變的能力有多強,在需要考慮該如何隨機應變的時候會下什麼樣的決定。操作鍊重點就是在於「環環相扣的選擇」: 一個操作鍊的群體,從那些選項中決定了要用什麼材質來製作陶器,用哪一種或是那些方式來搯洗或摻加什麼種類與多少的摻和料到陶土裡去。摻和料與陶土的選項如何影響他們下一步可以做出的器形? 他們從不同種的成形手法中選擇使用哪一種或那些方式來製作那些不同形狀的陶器,表面的處理與紋飾選項又有哪幾種,這兩這間是否存在著互斥還是互相加成的作用?他們用什麼樣的燒製方式來做出硬度多高的器具。與此同時,他們周遭不同操作鍊的做法所提供的選項,那些被他們採納學習加入原本的操作鍊當中,那些被拒絕?從這些比對當中才能逐漸理解不同文化下的操作團體是否會因為文化理念上的不同而故意採用與眾不同的方式來製作陶器。例如印度北部的陶匠會因為是要製作儀式性器具而避免使用驢糞(不潔淨)作為摻和料、也不會使用線切法(因為切斷嬰兒臍帶的時候是使用線切法,而分娩在當地文化中是屬於骯髒的過程)來將陶器從輪盤上取下來,以製作出符合宗教「潔淨」意念的陶器。而在製作日常使用的同一類型陶器的時候,就不會有這些限制。這些線索,都必須是基於你對陶片的觀察,再加上民族誌或是實驗考古的對照組,才有辦法進行下一步的推理的。
繼續努力下去吧,透過詳細記錄操作鍊的每個環節,找出不同因素之間的關聯性,看出各地陶匠的內在邏輯是否一致,最終你一定會看到成果的!
RJ
親愛的RJ老師,
收信安好!
過去這幾個月我都在唸這些沒完沒了的文獻,同時還得學著紀錄不同製作步驟的特徵,找出步驟間彼此相關的要素,我已經被這些陶片和研究報告搞得一個頭兩個大了,在我繼續奮戰下去之前,我想先問問你的意見。請老師救救我吧!
過去幾個月以來,我窩在實驗室裏面依照形狀、紋飾、肉眼可以觀察到的摻和料多寡、大小與顏色、陶器成形時所遺留下來的製作痕跡,以及器壁上可以觀察到的火候等等特徵,把我手上這十二個遺址的陶片做了分類。在分類的當下我有些猶豫: 有時候我覺得分出泥質陶和夾砂陶比較重要,因為我讀到陶土的性質會影響將來適合做出符合那些功能的器形。可是第二天我可能又認為泥條盤築法、輪製法,與板築法最能代表不同的操作鍊,因為我發現不論摻和料的種類為何,這些手法都會出現。隔幾天之後我開始懷疑其實燒製火候的控制才是重點,因為有的是還原燒有的是全氧化,我還找到幾片長得像千層派一樣的,還沒有搞懂他們是怎麼燒出這種怪東西的。
我發現這些不同的製作步驟之間有著交纏不清的關聯性。一個步驟關係到下一個步驟,可是它同時又會和另一個我原本以為沒有什麼直接相關的步驟有關係。然後我又發現原本我以為沒啥關係的步驟,其實也是有相當重要性的。所以待觀察的項目越來越長,未知數越搞越多。我還得重組各種看來彼此矛盾的脈絡,找出問題所在,然後再接著去找到適合的分析方法取得只能說是可能性比較大的答案。我需要一個確切的指標,引領我找到答案,可是我似乎永遠都確定不了任何事情 ...
無論如何我現在已經分出了幾類陶器,我認為每一種就代表一種不同的操作鍊: 第一到第三類陶是根據摻和料及陶土再加上製作手法的特性分出來的;第四到第六類陶是依據紋飾和成形手法分出來的(我沒顧得上細分陶土和摻和料的差別)。第七和第八類陶則主要是依據成形手法和燒製火候加以區分。大致上來說我認為在這十二個遺址裡面一共出現過八種不同方法(操作鍊)所製作出來的陶器,我接下來會一一統計不同類陶的數量以及它們在各遺址出土的總數與比例,然後我就可以開始寫出結論了。
我這樣分類沒有問題吧?前天K教授來巡察研究室的時候發現我這樣整理陶器,把我罵了一頓,說我的分類缺乏一致性,不知道我分出了甚麼鬼東西,以後其他人要是讀我的報告的話,一定不會知道我在做什麼。但是我認為那是因為她不懂什麼叫做操作鍊的關係。K教授還罵我都不唸她過去所寫的文章,她辛苦做出來的分類我都不參考。但是老實說我看不懂她是用什麼邏輯去分類的,那麼主觀的產物會有任何參考價值嗎? 而且反正她不是用操作鍊的概念去分類,她的文章我應該就不用唸了吧!
憤憤不平的研究生S敬上
親愛的S,
當然你可以用不同的操作鍊程序來建構器物的分類體系,但是這並不是它的主要功用所在。你可以使用不同的規則來建構你的分類系統:單一分類系統是以固定的特徵、固定的順序去區分物件,例如先看摻和料大小區分為泥質或夾砂陶、再根據製作成形的技術分為板築法或泥條盤築法;複合分類系統則可以使用互不相干的特徵來進行分類,這些特徵可以是基於完全不同的屬性,例如第一大類是含金屬礦物的夾砂陶,第二大類是釉面陶。然而這樣的分類應該是基於操作鍊來分的,目的是要寫出這個操作鍊的特徵,而不是停留在陶片或其他物件可以被分為幾大類上面。切記「操作鍊」的研究絕不等同於分類!
如果你要動手進行「操作鍊」的研究,第一步應該是先透過檢視當地過去的陶器分類,找出這些分類所反映出來的「操作鍊」模型,看看原先的分類是不是其實只是將同一種操作鍊模式下所製作出來的不同器形/不同選料/不同火候程度等等的差異分別出來而已。然後你可以根據你所觀察到的現象,去挑戰或補充說明其他人原先所找到的操作鍊模型是否合理。所以K教授以及其他人的著作你必須先唸過並整理出重點來,之後在你的討論中才可以針對前人的貢獻提出你的新見解。
根據操作鍊的模型,你最終應該要找出來的,是在A這個操作鍊群體裡面,陶匠最注重的是如何製作出哪個特定形狀的陶器;在B操作鍊群體裡面,陶匠注重的是如何燒製;在另一個C操作鍊群體裡面,陶匠注重的是陶土與摻和料的品質勝於其他特徵或屬性。而且其他種的操作鍊裡面,A操作群體的陶匠所注重的成形過程對他們來說是無關緊要的項目,且與他們的製陶傳統過程中所需要下的一系列決定無關。比如說,甲團體學會了總是用同一種陶土與燒製溫度來製陶,但是他們不會在乎用甚麼大小或種類的摻和料,所以手邊有啥就用啥;乙團體則學會總是要固定使用一種特殊的摻和料,但是對陶土倒是很隨意。因此你可以使用操作鍊來將甲團體所製作的陶罐根據其陶土與燒製溫度的特徵分為一類,而利用那種特殊的摻和料將乙團體所做的陶器分為一類,而不必去理會陶土的差異。甲乙團體各代表了一種操作群體(community of practice),透過不斷重複操作同樣的操作鍊來製作陶器。
你回頭看看你的分類,先把每類之間的差異所反應出來的操作鍊寫出來,我們再來討論。
要記得睡覺!
RJ
親愛的RJ老師,
對不起我這麼久以後才回信給你。
經過將近七個月的分析,我發現在遺址A以泥條盤築法做出來的夾砂陶(甲群組)器形最為多變,且數量最多,所以我認為這類陶應該就是在當地做的,而製作這類陶的操作鍊可以反映出A遺址的居民的文化認同。而在遺址A找到的那些專門用來裝水的夾砂大陶罐(乙群組),因為是使用板築法做出來的,而且數量稀少,所以這類陶應該是反映出另一種操作鍊,相對的也就代表著當地應該出現過另一不同文化的外來陶匠,專門使用這種特殊的手法來製作陶器。那些少量帶有特殊紋飾、以泥條盤築法做出來的夾砂陶器(丙群組),因為紋飾與BCPL遺址所出土的紋飾相似,所以我認為也應該是外來的陶匠移民或旅行到A地之後做的。當然也有可能是A地的陶匠學來的,這一點我不確定。A遺址還出現一種是以夾砂陶摻入些許羊糞的方式製陶(丁群組),雖然也用泥條盤築法,但是數量也很少,而且也可以在BDFJ這幾個遺址見到少量的樣本,所以我推測這應該也是外來貿易陶。
我還發現甲群組陶器在距遺址A直線距離約六十公里以外、隔著一條河的L遺址也是大宗,只是形狀變化比較少。根據數量的比例來看應該也是在當地做的。我認為既然A與L遺址的陶器都是用同一種操作鍊做出來的,而且還都是用河流中就可以取得的夾砂陶土,這要嘛代表應該是同一操作群體的陶匠在河流附近做好然後分送到兩地去的,要嘛就是會做比較多樣形狀變化的A地陶匠做好送到L地去的。我用這樣的邏輯,一共找出八個操作鍊所代表的主要遺址位於何處、各類陶的成品或製陶者可能去過那些其他的遺址,然後開始寫這整個地區的交易網絡圈,現在終於快寫完了。
可是剛剛我把我的成果給K教授看,請她給我一些意見。她竟然說,她從沒聽說過哪個文化的陶匠只用一種操作鍊來製作所有的陶器的。她說我太過強調操作鍊的一致性而忘記了人類隨機應變與創新改良的能力。她還說那些用板築法做的、專門用來裝水的夾砂大陶罐應該是與泥條盤築法做出來的夾砂陶是同一操作鍊下面的變化,因為用板築法做大型器皿比較容易;要是陶匠真的傻傻的用泥條盤築法慢慢堆出大罐子,罐子的上部還沒有做完,罐底的部分大概已經要全乾了。如果一個罐子整體的乾濕度差很多,這樣在燒製的時候罐子就會很容易裂開。她建議我去學學手工製陶再來寫論文。然後她還認為這些交易網絡都必須先看岩相切片分析所顯示出來的礦物種類是否反映出當地地質環境的特徵,才能確認那一類的陶器是不是都是在同一個地質區塊裡做出來的。像我這樣用數量比例多寡去推測陶器的原產地是極不可靠的。
我以為不同的操作鍊反映出不同的社會內在邏輯,不是嗎?難道同一個陶匠會使用不同的操作鍊來製作不同功能的陶器!?如果真是這樣,我應該怎麼辨認什麼是同一個操作鍊下的不同產物呢?
老師我想盡快畢業,岩相分析又很難學,這部分我可不可以留到等我畢業以後拿到博士後的工作再開始做?反正我唸到有些文章說,一地的陶匠如何選料,並非完全受到當地陶土的可用性或陶匠是否可以取得陶土的可及性的限制,而是受文化和社經環境,還有製作工坊的產量多寡等等的因素所影響的。所以在某些遺址中以外地陶土做出來的陶器其實占大宗。所以我認為我只要看各類陶的數量比例就夠了,不是嗎?
引頸期盼您的回答。
疲憊又困惑的研究生S敬上
親愛的S,
天哪!你怎麼會把操作鍊的概念誤用成這麼恐怖的樣子!?
你居然會問我,「難道同一個陶匠可以使用不同的操作鍊來製作不同功能的陶器嗎?」
當然可以!這就是為什麼操作鍊絕不等同於「文化」或「類型」。操作鍊是用來描述在同一個操作群體中所使用的製作步驟彼此間的相關性的,同一個人可以同時屬於不同的操作群體,而一個操作群體當然也可以同時會使用好多種不同的操作鍊來製作陶器。
舉例來說,早期的Ulua山谷的陶匠會使用沖積土來製作多色陶,他們採集陶土的時候是沿著河床上採集,哪裡有適合的土就拿來用;因此陶土中所夾雜雲母含量很不一致。他們通常會在陶土中額外摻沙,燒製的時候會用類似的方式調整火候而留下深灰色的核心、堅實的器壁,以及淡色的表面。他們追求的是陶器表面的平滑,淡色器壁上才可以再施加彩土加以裝飾。
在同一時期的Ulua山谷還有第二種操作鍊的存在: 他們也是隨意採集陶土、但不再額外摻沙來製作翻模式、小型專供儀式用的陶器與陶偶。而我們可以從製陶用的工具、燒陶的設施、敷在表面的彩色土,以及廢料等證據上觀察到,在這同一個操作群體中兩種操作鍊都有人使用。同時這裡還可能存在著第三種操作鍊: 他們與其他人一樣的沿著河床上採集陶土,也跟第一種操作群體一樣會在陶土中摻沙,但是他們在器壁表面上所施加的紋飾與色彩與第一種操作群體所製作出來的陶器不一樣,而且他們經常只製作罐形器。這些罐形器也不是每個遺址或工作坊都可以找的到,所以屬於這第三種操作鍊的陶匠人數可能比第一第二種操作鍊的人數要少。
因為他們同時知道且製作兩種不同材質的陶器,因此到了西元800年左右,他們當中的一些陶匠開始改進第二種操作鍊的選擇: 也就是不再額外摻沙,反而將陶土先搯洗過,只使用最細的泥;並做出更多類型的模具,來翻製新式的大型陶器。這些都是根據過往的第二操作鍊加以改良後的產物。因為陶土中含沙量變少了,他們也必須要改變器體的形狀與厚度來加以調適,燒製出來的陶器一般來說器壁較軟,且顏色多偏為橙橘色。所以我們可以推知雖然這群陶匠維持了原本在河床上隨地採集陶土的習慣,卻在西元800年左右開始選擇製作另一種材質的陶器,而選料上的改變也引發後續在陶器成形、器壁硬度,與表面顏色上的種種改變。到了晚期,連所有的罐形器也變成使用瀲洗過的細陶土來製作,即使體積較大的罐形器其實不適合用這樣細的泥質陶土來製作。我們因此可以推知罐形器這時候開始也是由同一群操作群體來製作了。
所以如果你到現在還是以為陶器就可以簡簡單單的等同於民族,或是以為單一種陶器風格/操作群體就可以直接等同於一個文化族群,那你可就大錯特錯了。要記得你找到的是操作鍊,不能直接等同是操作群體。你應當要關心的是以不同操作鍊做出來的陶器類別彼此間的關係為何? 你是否可以找出這些操作鍊所反映出來的規律,而判定一社會內在的邏輯?
雖然說,陶匠是不是會使用當地就擁有的自然資源來製陶,不單單是陶土本身的適用性,或是陶匠是否能夠取得可用的陶土就能夠決定的。但是在你無法判斷選料對於成形與燒製火候方面的影響之前,這並不是你可以直接排除原料與製作地點之間關連性議題的原因。
同時請你謹記:基於材質本身的限制,很有可能不同的文化中的陶匠,都會找出類似的操作鍊來製作陶器。你光看一兩項大的要素是不夠的。我知道這聽起來很複雜,但是考古學本來就是在處理複雜的古代人類社會啊!
醒醒,多用用你的腦子吧!擔憂的RJ
親愛的S,
你的論文進度如何? 自從上次我們討論過之後,我已經有三個月沒有你的消息了,你還好嗎? 我聽館長說你後來因為銀行帳戶透支,搬到一位館員家借住,並且周末還去幫忙種芋頭賺點生活費。你如果需要幫助的話請不要瞞著我,我會盡量幫你找獎學金和經費的。
我知道以一個研究生所能掌握的資源,要能找出一個遺址內陶器的不同操作鍊就已經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更何況你要處理的還是多個遺址的東西。如果你已經回到學校,我們可以約個時間來談談要怎麼修改你的論文結論,才不至於落入過度解釋的錯誤裡面去。
非常擔心你的RJ
親愛的S,
RJ教授告知系上她已經三年沒有聽到你的消息。如果你看到這封信,麻煩你盡快回信給我。由於你本學期已達系上規定必須要畢業的期限,我們必須在七月底決定要不要把你在RJ教授實驗室的位置讓給新進的研究生。
靜候答覆。系辦秘書G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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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ptain Scar-Little 瞎子摸象的心情 (引自芭樂人類學 https://guavanthropology.tw/article/666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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