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顛簸「跌」進中爪哇

「師生國際參與」參與了什麼(下)

2018-10-01 回應 0
作者:

Jalan-jalan中的驚喜際遇與新朋友

雜貨店老闆

在普禾加多短短的幾天,除了必須完成的幾場學校捏麵人活動與攝影工作坊,意外多了不少可以四處走晃(jalan-jalan)的時間,而我們的許多驚喜際遇與新朋友,也幾乎都是在這些jalan-jalan過程中遇到的。

第一個與我們變成好友的,是在距普尼家最近的市場邊開雜貨店的老闆。事情發生在我們抵達村落的第一天。

我們在半夜兩點多抵達了普尼家,這天早上,當大家完成補眠,馬上就決定去「據說不大遠」的村落市場晃一晃。在已是第二次拜訪、似乎「熟門熟路」的某同學帶領下,頂著非常熱烈的太陽,我們一行人浩蕩出門(臨出門前,普尼媽媽問我們要去哪,結果記錯發音的我們,還把印尼語的市場pasar,講成類似英文的bazaar,聽起來就像是印尼語的「男朋友」pacar,讓媽媽一頭霧水,也可能暗暗大吃一驚…)。

在這個將近中午的時間點,村落主道上的人與車都不多,我們十一個人走在路上的畫面想必非常引人注目。走過家戶,三三兩兩聚集在房屋外休息、聊天或忙著的村民,除了對我們投以好奇的眼光,也不斷詢問著我們來自哪裡、要走去哪,「台灣」似乎是這個村落裡不太陌生的詞彙。面對大家的詢問,我們總是回答著正在「到處走走」(jalan-jalan),應該會去「前方」的市場(pasar)看看。聽到我們要去市場,學多人都露出非常詭異的表情,不斷跟我們確認是要「走路」去嗎?

這個原先據說「不是太遠」的市場,大概花了我們一個小時的時間才抵達:從村落主道漸漸下坡,走向一片一望無際種著稻米的水田區(圖一至圖三),要在穿過田野後,才會慢慢接近開始有小商店聚集、離普尼村落最近的小市場。終於抵達的時候,市場居然要收攤了。小小的市場內除了肉攤與菜攤,還有兩三家服飾店以及一家相當迷你的雜貨店。正在收攤的小販們詢問我們來自哪裡,然後與隔壁店家們相互告知,很快的,「台灣」的聲音此起彼落在市場各角落出現,看起來好像整個市場都快速知道我們來自哪裡了。

圖一:從村落往小市場必經的大片稻田區(2017年12月5日,鄭百騰攝)

圖二、圖三:田間景象(2017年12月3日、6日,卓欣儀攝)

 

又累又餓的我們,找了附近的麵攤用完午餐後,開始面對另一個艱難的問題:溫度比剛剛又上升了好幾度,我們是不是要在更熱的天氣下,再步行一個小時回到普尼家。由於市場已經收攤,周邊道路上來來往往的人車也逐漸減少,加上大部分村民們來到市場的交通工具都是機車,在我們吃飯時經過的汽車,大概怎麼數都不會超過五台。苦思無對策的大家,決定先到市場對面的另一家大雜貨店逛逛。

這家雜貨店大概是市場邊數一數二大的店家,裡面應有盡有,餅乾、飲料、麵包,加上各種生活雜物,許多同學開始對各種貨品研究起來,尤其是分裝成許多小包、非常彩色的各式飲品。看著我們一群人進入店裡,雜貨店老闆也充滿好奇,跟我們攀談起來,我們順勢問了老闆有沒有辦法可以找到車回到普尼家。英文很不錯的老闆於是開始幫我們想辦法,他詢問著我們住在哪裡,無奈我們只能比手畫腳著方向,說不出確切的「地址」,原以為應該不是太難理解的路程與方向,似乎難倒了雜貨店老闆,對他來講,大概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奇怪的難題。就在「地址」無解,我們準備打電話給普尼時候,雜貨店外又來了一個也對我們充滿好奇的老人,他跟我們解釋著他是‘artist’,平常有在表演,而他的角色比較是類似'joker'的性質,看到我們有點疑惑的表情,乾脆又進一步解釋,說明他自己大概就像是印尼版的'Mr. Bean'!

這位Bean先生非常熱心的跟雜貨店老闆討論起來,兩人不斷在猜測我們到底是住在哪。其實普尼家就在跨過大片稻田後的那個區域,路程大概只需要轉兩個彎而已,我們以為很容易透過比畫加上簡單的印尼語、英文,就讓他們理解的,但似乎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兩人還是一頭霧水,希望我們有「更確切」的地點。我們靈機一動,想說小村莊中大家應該都知道彼此,於是秀出普尼的照片,無奈兩人都沒有印象,好在臉書功能強大,讓我們又找到了普尼爸爸的照片,想說普尼可能長年不在村落,但爸爸應該大家都認得吧。果然,兩人好像知道這是誰了,又開始交頭接耳討論起來,過程中,Bean先生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一台相機,要我們先跟他來一張合照(不斷被詢問合照或是「被拍照」這件事,也成為我們在印尼的另一個體驗)。

雖然知道我們住在誰家了,但普尼家確切的位置在哪裡,雜貨店老闆與Bean先生還是沒有頭緒(在這個過程中,有一部分同學已經跟加油站旁邊的幾個村落青年聊了起來,正在相互合照中)。最後,當我們決定放棄,想說等太陽小一點,再努力慢慢走回去好了,雜貨店老闆忽然把我們叫回去,手一揮,阿莎力的說,他有車,他載我們回去吧(原來老闆有車,怎麼不早說,大家一陣驚喜)。雜貨店老闆進一步解釋著,他的車是小貨車,需要讓他先稍微整理一下,叫我們不用再擔心怎麼回去了。

於是,除了準備指點路程的同學,我們全擠上了小貨車的後面,一群人再次以奇怪的方式往普尼家移動。有車可以坐實在是太令人感動,貨車的移動速度不是太快,所以沿路上,我們還可以跟路邊出現的村民對話,有些人一面笑著,一面說著「台灣」什麼什麼的,然後跟我們揮著手。這是我們在普尼家村落的第一天,以很多奇怪的方式,應該讓不少村民開始認識我們了。  

當天晚上,普尼在村落中幫我們租的機車也到了,接下來大家不管去哪大多以機車代步,再也不用像第一天走一個小時去市場了。而透過在學校進行的幾個工作坊,我們的認識範圍也逐漸擴展到村落的小朋友們,不論是走著或是騎著車在路上,總是會遇見一群一群咯咯笑大聲歡呼揮著手的小朋友。至於這家雜貨店,則成為我們幾乎每日必訪(而且常常還一天去了好幾次)、採買各種新零食的地方。

圖四:移動的街邊攤商(2017年12月4日,劉堉珊攝)
v圖五:與我們逐漸熟識的村中小朋友(2017年12月4日,劉堉珊攝)

印尼版Bean先生與社區藝術基金會

Bean先生似乎總是在雜貨店附近出沒,接下來的幾天,當我們又逗留在雜貨店時,他總是會一陣風似的忽然出現,問問我們哪時候離開,然後又會忽然消失。就在我們離開前的某天下午,普尼告訴我們,Bean先生打電話來,轉達當天晚上有樂團表演,希望我們可以過去。

由於資訊有些模糊,我們猜測著應該是村落剛好有什麼表演活動,於是當天晚上吃過飯後,大家便騎著機車開始尋找訊息來源說的「表演」地方。晚上的村落基本上是烏黑一片,只有街邊部分亮著燈的屋舍。我們穿過村落與稻田一帶,來到雜貨店前比較光亮的馬路上。根據普尼告訴我們的訊息,樂團的表演是在雜貨店再過去一點的地方(大概就是先前Bean先生在雜貨店前指著他偶爾會有表演的方向)。我們想說應該不難找,還猜測著是不是什麼戶外的場地,可以很容易循著音樂聲找到。結果到了雜貨店附近,發現街道上一片安靜,完全沒有聽到什麼音樂聲,也沒看到什麼聚集的人群,只有街邊零星的小攤販,完全不像是村落中有什麼活動正在發生的景象。我們來到前一天晚上才光顧過的印尼蛋餅攤,點了幾個新口味,一面詢問著攤販老闆,到底哪裡有音樂跟表演。大概是印尼語、中文跟英文相互轉譯上的差異,加上大家對於「表演」的想像與詮釋不同,攤販老闆們想了半天,還跟旁邊的客人交換了意見,但似乎都沒人知道有音樂表演類似的活動正在發生。我們想說大概是誤會一場,決定再騎一小段就打道回府了。

就在離開蛋餅攤不久,行進中幾個同學指著路邊一棟亮著燈的房屋,呼叫著應該是那裡了,我們這才聽到裡頭傳來隱隱約約敲打樂器的聲音。我們脫了鞋進屋,是一個相當寬敞的空間,擺放著甘美朗的樂器,一群人正在敲打演奏,部分的人則是和著音樂正在唱著,前面一位老師則指揮著大家。我們這才發現原來所謂的「音樂表演」,是村落甘美朗社團的定期練習活動。

正在想著這樣的冒然闖入到底合不合適,Bean先生又像一陣風一樣的忽然出現在門邊。看到我們在這裡,他似乎很滿意,不斷打著手勢要我們好好待著觀賞,然後開始進進出出打起電話來。幾分鐘後,一個年輕人現身,身邊還帶著一個小女孩,Bean先生打著pass要我們用英文跟這位年輕人說話,原來這是他兒子跟孫女,他剛剛忙著打電話,就是在打給兒子要他過來幫忙翻譯(Bean先生除了在說話時不時會出現戲劇化的表情,還充滿各種點子與行動力,前幾天當我們在雜貨店躊躇著回普尼家的方式時,他也是很快地打電話找到一位會說中文的人,希望我們用中文告訴他地址,無奈當時不管用什麼語言我們都說不出地址)。

Bean先生的兒子迅速地被召喚來後,樂團的演練也正好進入休息的空擋,Bean先生指揮著我們趕快問樂團指導老師問題,一面吩咐小Bean先生進行翻譯。原來,這個場地屬於一個在地的藝術基金會(Yayasan Seni Balé Penisihan),基金會很重要的任務,是傳承在地傳統的藝術文化,尤其以Banyumas普禾加多地區的傳統藝術文化為主,甘美朗是其中一個非常重要的部分,其他還包括了傳統的舞蹈、戲劇、工藝技術等。這個樂團的團員都來自附近村落,女性的比例明顯比男性高出很多,大家在生活忙碌之餘,每個星期固定幾天在這裡練習,有些時候也會出外表演。Bean先生一面拍著我們跟樂團老師聊天的照片,一面找出youtube上的影片給我們看,影片是一個外國人在這裡待了好幾個月學習Banyumas傳統舞蹈的過程。幾個同學曾經在學校修習過甘美朗的課程,很快就注意到此地甘美朗與所學的差異,這也讓樂團老師進一步解釋了中爪哇(尤其我們所在的Banyumas地區)與峇里甘美朗在樂器、音調、曲風等表現方式上的不同(例如,此地的樂器主要包含gambangsiter)。

圖六、圖七:與大小Bean先生(2017年12月5日,鄭百騰攝)

在樂團繼續練習的時候,我們移動到了戶外,又與小Bean先生聊了不少,原來他爸爸Bean先生是這個基金會中很活躍的成員,過去負責組織大家、管理以及對外聯繫,這些工作現在由小Bean先生負責,大學畢業、會講英文的小Bean先生,雖然沒有像爸爸一樣參與非常多的傳統藝術活動,但對於基金會與當代外界的聯絡與宣傳(例如設立社群網站、管理基金會網站等),有不同於上一代的方式與資源,這樣的能力,再結合Bean先生累積的廣闊人脈,使他們成為基金會裡很重要的成員。這天意外展開的活動參與,讓我們與村落的生活有了另一種連結,在學校與家戶夜間輪值的「守望相助亭」之外,觀察到地方人群來往互動的另一種關聯。

圖八、圖九:樂團成員與我們(2017年12月5日,小Bean先生攝)

村落中的阿拉伯語課

(上)篇提到,在我們剛到普禾加多不久,就面臨準備新文件給教育署長的緊急事件,這個緊急事件也包括了尋找村中可列印檔案的地方,兩位研究所的同學當時騎著車到處打聽,就是在那時,讓他們在加油站遇到了一位也曾經來過台灣的M女士。聊天中,M女士提到她在家裡有開設阿拉伯語家教班,讓村中的小朋友學習阿拉伯文,歡迎我們去拜訪。就是這樣子的意外相遇,讓我們在離開前的那天下午,行程中又開展出另一段驚喜。

M女士住在同一個村落的另一頭,憑著交談中記下的住屋位置,我們轉轉繞繞,竟也順利找到了M女士的家。一進屋,M女士的小小家教班已經開始了,一群介於大概五歲到十歲間的小小孩們,穿得相當正式,正圍坐著大聲朗誦板上的阿拉伯文字。M女士邀請我們一起加入,於是,我們也跟著上起課來。對比於小朋友大聲自信的朗讀聲,我們完全跟不上,弱弱的照著聲音念,但只要音節增加,整個就亂成一團。一面笑著的M女士,怕我們聽不懂,所以在印尼語外,又特別用英語參雜少量的中文,解釋發音跟字型給我們聽。

小朋友們在課程後領了點心,各自回家,我們則與M聊起來。原來她在好幾年前曾以移工的身份到過台灣,後來因為婚姻與小孩回到了印尼。但幾年後,又因工作去了新加坡,就是在新加坡的時候,她跟著在大學教英文的雇主學了不少英文,接著又輾轉去到中東地區。在中東的幾年過程中,除了工作,她還學了阿拉伯文,也去了麥加朝聖。而正是這樣的經歷及語言能力,讓M在回到印尼後,決定開班教授阿拉伯文,除了我們看到的以小朋友為對象的家教班,她還在不少城市開設成人課程,所以即使不再出國工作了,她現在的生活也是相當忙碌,必須在不同村落與城市間移動著(在與我們聊天後,她馬上又要趕去另個城市上課)。M女士特別強調,她認為了解(看得懂)阿拉伯文非常重要,可以直接閱讀可蘭經,很可惜的是,不是每個人在學校都有辦法習得阿拉伯文,這也是她決定開設阿拉伯語文班的初衷,希望讓更多人可以直接接觸這個神聖的語言。也因為這樣,M不只是教授阿拉伯語,還希望透過語言,把連結著的宗教概念及傳統規範傳達給小朋友們。她教小朋友們在一開始要唱的一首歌,是關於來上課前要怎麼仔細地洗臉、洗手(包括手指、手背、手心)、洗腳等等的淨身程序,她也規定所有人都要穿著禮拜的正式服裝,才能來上課,這些都是希望學生們可以在這些繁複細節的準備過程中,培養對這個語言以及它所闡釋的教義的尊敬感,體會到它們所具有的神聖性。

我們也發現,不同於其他人在我們詢問一些宗教禮儀的規範時,常常說著沒關係,或是「很彈性」或「很open」,M女士的回答則是非常嚴格,例如,在我們詢問非穆斯林可否進入禮拜堂時,她就很清楚地告訴我們,雖然可能有人覺得沒有關係,但她認為不行,對她而言,禮拜堂是非常神聖以及需要非常尊敬的地方,非穆斯林當然是不能踏進去,這個界線需要清楚的維持。M在言談間展現出滿滿的自信與想法,不論是談到自己怎麼在幾次海外工作的過程中,把握機會學習不同的語言,或是談到她開設阿拉伯語班的動機與使命感,而在我們詢問各種禮拜禮儀的規範時,也總是能非常果決、清楚地告訴我們什麼是對、什麼是錯。隱約之間似乎也可感受到,教授阿拉伯文這個使命,讓她在村落中有了不大一樣的位置,可惜時間太過短促,無法有更多的交談與進一步的觀察。

圖十、圖十一:M女士家的阿拉伯語課(2017年12月6日,劉堉珊攝)

成為村落中「移動」的新景觀

在這裡,被突襲拍照,成了我們幾天下來,生活中的另一種體驗。大概從第一天在市場邊吃飯開始,我們發現不管走到哪裡,即使正在吃著飯,不時會忽然聽到身後傳來相機喀嚓喀擦的聲音,轉過頭去,才發現是被經過的村民、路邊的小朋友們或是店家老闆突襲拍照。有幾次在我們吃過飯後,也被店家老闆詢問是否可以來張大合照,讓我們驚奇的發現,現代科技帶來的人手一支可拍照的手機,也成為村落捕捉奇怪闖入者的畫面、談論新事件發生的重要媒介。我們這群忽然來到的陌生人,除了到處移動,還做了很多奇怪的事情,大概因此成為村落另類新奇的景觀,或是大家聊天的新話題。

後記

因為一同住在普尼家,我們大家也一點一滴把自己融進了當地許多日常的細節中,包括村落定時響起的祈禱聲、清晨普尼一家開始活動的聲音、普尼媽媽準備的炸物早餐的香味、屋子外的雞叫聲等。還有一些透過身體展現的適應與不適應,除了前兩天塞在車子中十幾個小時的扭曲感,有同學接下來出現了好幾日的肚子不舒服,很多好吃的東西都無法吃,有人則因晚上過熱直接睡在地板上,也有人乾脆像壁虎般整個人貼在牆壁上到天亮。當然,還有各種食物帶來的新體驗。這些一點一滴的生活細節,熟悉與陌生,從最直接的身體經驗,到與不同人碰撞出的連結與交集,我想都在同學們(以及我自己)這次的旅程中刻劃下關於印尼的感受跟記憶。

在這裡也要再次感謝普尼及其家人的各種包容,尤其,我們一大群人帶來的叨擾一定也讓他們同樣記憶深刻,包括因為太多人使用電造成的不穩電力,以及永遠都有人排著隊在等待浴室的奇觀、七嘴八舌的喧喧鬧鬧。一切的一切,除了感謝,還是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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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堉珊 顛簸「跌」進中爪哇:「師生國際參與」參與了什麼(下) (引自芭樂人類學 https://guavanthropology.tw/article/668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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