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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芭樂人類學家

為什麼有些人會說自己「帶賽」而不敢看球?

2025-03-10 回應 0
作者:

親愛的芭樂人類學家,

經過一番三溫暖,台灣終於拿到經典賽門票了。但是球賽期間有件事讓我很納悶:為什麼有些人會說自己「帶賽」,不敢看球?更過分的是我家人,竟然抱怨我一看轉播就被對方擊出安打,把我趕回房間。大家分明知道球賽不可能因為某個觀眾而產生變化,但對「科學的盡頭是玄學」又津津樂道,人類學有辦法解釋這種現象嗎?

本質球迷銘登


親愛的銘登,

這個問題你問對人了,我可是職棒元年開幕戰就進場支持、熱愛台灣加油文化的人類學家。話說資格賽最後一場對西班牙那天,我穿上了等候很久才收到的Taiwan帽T集氣,還跟朋友先去吃tapas(西班牙小點)哩。因此關於看球的種種現象,都算我的守備範圍。

tapas

(對戰西班牙賽前吃tapas,photo by Faye)

運動賽事因為充滿不確定性、也多少有些運氣成分,因此透過一些小方法來謀求幸運是十分普遍的運動心理。例如連勝時有的球員會不剪髮不刮鬍,而在可能創記錄時(如棒球的無安打比賽),隊內也有「不可說」的默契。人類學有不少相關研究,我想特別介紹超酷的George Gmelch教授──他是曾是底特律老虎的職棒球員(小聯盟的一壘手),在揭露球隊的種族歧視之後被解聘,轉行念人類學。他以「內部人類學」(native anthropologist)的身分研究棒球,出版好幾本書,研究生時期寫的這篇短文Baseball Magic可謂經典之作。他把職棒球員的迷信和儀式性行為,與人類學經典的新幾內亞Trobriand Islands漁民使用魔法(magic)進行比較,指出在高風險且難以控制的情況下,人們傾向於採用儀式來尋求心理安慰和控制感。後者在危險的深海捕魚時會使用魔法儀式,而在安全的潟湖捕魚時則不會;而棒球也充滿了不確定性(相較於守備,chance對投打的影響更大),為了減少這些不確定性帶來的焦慮,球員們發展出各種迷信和儀式性行為,例如穿著特定的衣物飾品、遵循固定的賽前習慣等,使他們感覺對比賽結果有更多的控制。這篇有趣的分析簡直是半世紀以前的芭樂文。

Gmelch

 

這次資格賽期間,我去台灣博物館排隊看12強「冠軍之路特展」,看到陳傑憲的球棒、還有那顆666幸運骰子,內心忍不住OS:這表示台灣隊長換球棒了?骰子也沒帶去大巨蛋?(難怪陷入苦戰。。。)資格賽最後背水一戰,看到郭俊麟發文、號召大家拿出六六六骰子,就直覺我們一定贏!信心大增!賽後林維恩受訪時提到他在比賽中一直在骰那顆充氣骰子:

林維恩:「那個骰子感覺有神力耶,是不是從那個展覽拿過來的?」

記者:「不是,今天郭俊麟吹的。」

林維恩:「那謝謝學長。應該拿展覽的,感覺拿展覽那個應該會扣倒(提前結束)。」

dice

 

親愛的銘登,你的名字聽起來是「冥燈」的諧音耶... 你確欸?台南Josh因為運用數據預測卻老是失準,從明燈變冥燈(反指標),繼12強冠軍賽內穿日本投手戶鄉翔征球衣發功,成為「科學的盡頭是玄學」的代表,這場他也忍不住出手,披上西班牙國旗。照片不但被列印帶到現場當成加油道具,那幕更是被外國轉播特別拿出來「解說」,化身’curse guy’紅到國外去。

全世界各地的球迷做各種事情來增加幸運、幫助自己支持的隊伍是很常見的操作,但有一定比例的人認為自己是「(帶)賽(烏)鴉(嘴)人」,只好忍耐不進場看球或反串才能看球,就沒那麼普遍了。這種「賽鴉人」雖非台灣獨有也不是全新發明,但近年在台灣似乎更常聽聞,幾乎每個人身邊都有這樣的親友。為何「帶賽論」在台灣成為很普遍被接受的詮釋與行為準則?其中的台灣意義,值得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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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BC主播特別解說意義的經典畫面)

 

首先,台灣是一個經常在電器旁放乖乖的國家,訴諸各種玄學──無論是「賽鴉人」不看球、賽前吃掉對手(的國家代表食物)、使用骰子等幸運法器,不是剛好而已?XD

棒球是團體運動,上場選手人數多,一場球的場均用球數約莫290-300顆,充滿變數。此外棒球並非固定時間的比賽,而是在27個出局數之前隨時可能翻盤,充滿了不確定性。由於棒球「粒粒分明」,於是每一顆球(每個play)與某個莫名「觀眾」之間的「連結」想像就更容易、更有機會被「建立」。當某位觀眾發現自己恰好打開電視時,我們就被三振、殘壘、失誤、掉分,就容易被產生歸因的推測,從而貼上「賽鴉人」的標籤。當然,也可能有每看必勝的人,但球迷往往容易選擇性記憶,「沒看球不一定會贏,看球一定會輸」,痛點才是重點。

其次,「帶賽所以不能看球」的重點不是指責,而是希望透過迴避,減少不利的可能。這讓我聯想到台灣民間信仰中有「沖煞」的概念,最簡單的就是在婚喪等場合,某些生肖的人會「沖到」,在吉時要暫且迴避,以免負向影響運勢(屬虎的人特別容易面對這樣的情境)。因此在重要比賽的關口,希望某些「體質」、八字不合的人不要現身──無論是在球場或看轉播──以免帶來不可控的影響。尤其在國球PTSD的焦慮下更重視避凶,冥燈體質者最好以迴避來降低失敗率。如同祭品文借用了台灣民間信仰許願/還願的模式,「賽鴉人」不看球對一般台灣人來說頗順理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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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人類學家在資格賽確認晉級後的臉書貼文)

進一步來看,賽鴉人文化要成立,得有許多人願意配合,自認帶賽而迴避看球──即使忍得很辛苦,也不敢偷看,或發現自己偷看就逆風,嚇得趕快關掉。賽鴉人因為很想贏、願意為了勝利、為了大局而犧牲自己,寧負污名,弔詭地以「缺席」的方式來「參與」!參與了社群的集體認同、參與了國家隊的賽事加油,成為Team Taiwan獲勝的隱形助力。其中也不乏是擔心勝負太過刺激,心臟無法負荷的「假性賽鴉人」球迷(尤其是有PTSD的鍋貼世代),因為對社群的愛太過強烈,而選擇看重播就好。因此我們看到不少賽鴉人也會在比賽時在社群媒體「保證」自己沒偷看轉播,以表忠兼集氣。由於高度認同是一份子,而選擇以迴避的方式來參與,透過克制自己來表達、實踐自己的愛。賽鴉人文化的背後,是堅實的認同,與命運共同體的實踐。

最後,詮釋球賽的走向可以靠數據(例如野球革命的勝率曲線),也可以用玄學;數據比較冷硬,但玄學傳說就比較歡樂而親民。無論是達美樂應景的臨時logo、「追分成功」幸運小物、祭品文、賽鴉人、或食物法則(吃披薩打義、啖泡菜抗韓),都讓大眾可以有更豐富、遠距亦靈的參與感,更是讓觀眾「間接地影響」了賽事的勝敗。當我看到某日敗戰後某個朋友在臉書貼文,懊惱自己不信邪帶賽偏偏打開電視偷看,害Team Taiwan輸球,我看到的是他的溫柔──當球迷成為另類的「戰犯」,沈重的國家隊壓力就不只是球員與教練來扛。我們是一體的,我們都是Team Taiwan。

final

(我攝於本壘後方視角,前進東京)

書寫這篇芭樂文時,我再度穿上Taiwan帽T,還喝著「進擊台灣 Taiwan In!」台灣金牌啤酒,播放「台灣尚勇」的應援曲,這讓我下筆時有棒球之神的眷顧(誤),彷彿重返12強與WBCQ時場場驚濤駭浪,再次感受國際賽事對台灣人的重大意義。大學時我經常去排外野免費票,但為了看假日飛刀手陳義信,會衝內野買本壘後方的位子。現在我還是最愛本壘後方,深刻感受台灣棒球加油文化的轉變。職棒球季即將開打,說不定我們會在球場相遇?

也是本質球迷的芭樂人類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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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laita 為什麼有些人會說自己「帶賽」而不敢看球? (引自芭樂人類學 https://guavanthropology.tw/article/707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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