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人的「盾牌」上畫著什麼?
也許很多人沒有住過香港,甚至沒有進入過香港,就像我。但是你我,作為台灣人,香港的近鄰,總是有我們的「香港經驗」,非常真實地存在過我們的身邊。
我的香港經驗都是在香港之外發生的。小時候的鄰居,媽媽是香港人,她今年應該80好幾了吧,她善煮海鮮。記憶中,她不說她是廣東人,雖然極有可能她在中國的廣東出生。之後是大學裡的老師,時髦的穿著,講著廣東腔的「國語」。出國之後的同學或是偶遇的旅人,Chinatown的餐廳老闆和伙計。在台灣的美髮師父,最近幾年課堂上出現的港生。林林總總的「香港人」經驗不算少。
就如同很多人的經驗一般,香港人,總是稱他們自己是「香港人」。從來不是中國人,也不曾是英國人。或許你會懷疑「香港人」是一個政治企圖打造的成品,但是我們這些具有歷史根基的經驗,也著實/已經/確然被告知,在人類的歷史和地圖上,有一群人的確叫「香港人」。不是嗎?從我的童年,到現在課堂上的同學,已經人生半百了(我忍痛暴露了…..),香港人是那麼具體而真實地存在過。只是我們卻從來沒有仔細去思量過,她是一座城、一個港口、一個地方、族群、還是一個未來的…。(這要隱忍一下)。由於她的特殊地位,我們外人似乎從來沒有意識到需要去分類她。直到非常關鍵的歷史時刻來到…
香港的「回歸」中國,恰逢在一個所謂「全球化」的時代。中國市場的「開放」,造就了一個21世紀的特殊現象,有點外於我們習慣的時間步調。一個封閉了接近40年的共產國家,突然開門擁抱資本。這個現象的確令全世界的人暈眩,因為這個組合太不尋常:一個古老的帝國,熱烈而且傷痕感那麼重的民族主義,黨國體制,擁抱資本的熱切。這一切都令全世界的社會科學家那麼眩惑,那麼興奮。歷史的偶然造就了一個二十一世紀的暈眩,說來有點唐突、有點外於可預期的,然而卻那麼的真實。而這個真實,是由香港來承受和訴說的。
香港,同時間承擔了全世界資金進出的通路口,中國富豪的藏金窟、中國遊客的第一站,中國人不喜歡當中國人時的第一個移出點,不管是資金或人口。
香港就在這個古老帝國以網際網路的速度搖身變成資本的競逐地時,在極短時間內承受了一個符碼和意義的轉變。容邵武老師在芭樂人類學的三篇文章,「台灣,香港,雙城記!一個故事?」、「銅鑼灣的大冠鷲」和「佔領」,幽默而隱喻地「深描」(yes, 深描,如果你不知道,請領略)了這樣的意義的重植,帶給香港的感受。長時間的特殊的地理和政治位置,造就了香港特殊的生活的紋理;而這個紋理卻在短時間內要讓位給由資金粗暴地架構的矩陣(直線,最短距離,是資本邏輯)。歐,不,應該是中國特殊微調過的黨國資本構成的矩陣。
這個被迫讓位,是一個歷史上永遠的「有意義的時間點」。因為這種讓位是痛楚的,而且是非常歷史性的「痛」。自從「現代性」逐漸用它特殊的矩陣結構不斷框架我們的時空後,我們感到的這個「痛」就不斷地以各種赤裸的、修正的、妥協的(譬如我們總要說,「在地」如何修正資本主義和現代性)的姿態形塑我們的生活。我們也就不斷地在每一個生活中的小戰場和她搏鬥,並做下看似不大,卻不斷堆疊出生活樣態的「小」抉擇。歷史過程裡,這些痛似乎延續了百年了,而在某些時刻,它的不尋常的「重」,總要激發出一些不尋常的事件。
香港人的經歷,是在這個歷史過程裡的外一章,如此急遽而沈重。因為她遇到了中國,沈睡中的中國,一覺醒來迅速擁抱資本的大帝國。因此這個痛,劇烈而迅速、無法言說。而這樣的生活的讓位,急劇到一種程度,到食衣住行全盤皆輸時,就已經接近生命的讓位了。生命就像樹的紋理一般,是她和氣候空間迂迴地挪搓的路徑。有抱怨、抵抗、協商、反思、前進,因此生命的紋理向來不是直線。然而資本邏輯卻希望我們是直線時,生命就要被迫讓位了。太奇怪的修辭了,生命的讓位?簡言之,就是死亡的邀約。
也許你要說,我們都籠罩在這樣的死亡的陰影底下。然而香港卻加重地承受了:中國當代傳奇的壓力,以及中國古老的「中心之國」的統治術。而且宗主國說,你沒有選擇,你只能聽我的。這是死神的最後一道令符。
因此香港人,不得不以「香港人」之姿來反抗了。這是英雄的抵抗,向命運質問的態度。這是歷史的時刻,也是英雄的一役。此時我們必須離開文學,向政治學挪動視線。
吳叡人老師的這篇文章「The Lilliputian Dream:關於香港民族主義的思考筆記」(在這個Facebook的時代,它有點長,有點難嚼,但是耐心看完一定值回票價)替我們問了一件事:香港人在這個歷史時刻,要用什麼樣的政治外殼,進行她英雄的抵抗?這又回到歷史的視野了。在這篇文章裡,作者用數字告訴我們香港認同的確認,然而這樣的情感狀態,要使用什麼樣的政治武器來和強權(中國無誤)鬥爭(協商已經太溫和了)?他說,香港人曾經想要用一個挪用自古代的「城邦」作為政治外殼,來向中國議價。然而就如作者的觀察,這樣的挪用,不管如何精心地配置自治和公民權的妙方,已經demoded。而顯然在這次的特首選舉制度的戰役中,已顯現出她的無力。也許就像古希臘的廊柱在美洲新大陸的「再現」一般,只剩下浮雕的美麗而失去力學上的意義。
因此由香港新一代年輕人拋出的「民族自決論」,明快地甩開上一輩的迂迴妥協,直接擁抱民族主義作為香港人的意識的武器。吳叡人認為這是一個歷史的時刻,民主的時刻與民族的時刻的重合,也是一個自我的召喚,進行意識與行動的媒合。
如果容邵武的「內視鏡」為這樣的歷史時刻的內心戲做了人類學巧智的深描。而吳叡人既全觀又細緻的分析,則以既englobant(請用法文去理解它)又開放的視野, 替這個島的歷史與政治做了全觀的總論,並且大膽地邀約香港人,披上民族的戰袍,做出英雄的最後一擊。若如是,則將是世界史上最驚心動魄的一場文明之戰。為了他們,也為同在煎熬的我們。
這不是我的文章。而是在這個歷史的一刻,正在進行式的此時,我讀了我覺得有意義有深度的文章,並且以我的方式,將之轉譯出來,借此參與這場歷史的時刻。
只是我不知道,雅典娜送給香港海克力斯的法寶武器最後會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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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秀幸 香港人的「盾牌」上畫著什麼? (引自芭樂人類學 https://guavanthropology.tw/article/61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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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幹啦-----!
香港人的認同夾在被英國殖民的恥感,但又因殖民的現代性,把中國或世界其他各地抛在後頭,而感到光榮。曾是最大僑生社群的香港人很少認同台灣;但可能認同文化中國或中國文化。回歸後的香港人是否認同共黨中國,我不清楚,但自從雙非、奶粉與中國人到處在香港大小便(尤其是太平山,屎尿淹香港可不是隱喻),香港人瞧不起中國人;可能也很瞧不起柔弱媚中的港人背骨馬英九的政府。
香港人相對被剝削感很強,港幣對人民幣貶值約25%,人民幣至港相對便宜,港人工資相對下降,再加上中國一連串打擊香港世界金融的舉措,當然使這群自卑又驕傲的民族(是的,民族,不認同中國與台灣的香港人)雨傘上畫的正是一字「幹」。
香港因為中國要打壓這股傲氣,而冒出的一股幹火,雖然我們只能喊燒,無法添加材火,但且讓我們盡力為這個新興民族加油。不論成敗,他們不但是台灣的模範,也是當今世界對中國屈恭哈腰之際,敢於大聲向中國畫幹的民族。光是這一點,就值得尊敬。
问题是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强权政府是发展经济的最快的途径。没有了文化,有钱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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