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體系觀點下的學術與愛情關係
親愛的D,
剛才和妳通完skype,但總覺得還有些話要跟妳說。在洛杉磯那端的妳,平靜地跟我說剛跟L吵一大架,有可能準備分手。沒想到兩年前我們還在慶祝L終於擺脫年復一年博士後的日子,在紐約找到了一個tenure track的職缺,那時還恭喜你們苦盡甘來,有穩定的工作後可以開始規劃婚事,沒想到這份工作帶來的遠距離關係卻成了你們問題的癥結。
妳問我當初如果妳放棄妳現在的教職,跟L一起到紐約會不會就沒有這個問題,但老實說紐約那邊根本就沒有和妳相關的工作職缺,去了以後勢必要離開妳最愛的實驗室,妳之後會覺得很快樂嗎?
最近這種事情真是不少,直接或間接聽到的就有四、五起以上。一切就像是犯了沖一樣,學術與愛情突然之間好像站到對立面上來,常常逼得我們只能二選一。我一直在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了學習或工作而分隔兩地的遠距離戀愛應該是從以前就有的事,為什麼現在好像變得越來越嚴重?去年到美國時,我特地去拜訪H師母,聊到當年她和X老師相戀結婚的故事。她說當年X老師比她早去美國唸書,那是一個到美國唸書要坐船往返的年代,一封信要跑上一個多月才會到達,兩個人的感情卻可以就靠這樣的書信往來維持,真的是不可思議,難道是我們這代人感情變得比較淡薄了嗎?
我想最大的問題或許是這個世界變了。別當我是在說風涼話,我還真覺得這世界變得越來越不靠譜。每次讀到一些讚揚世界體系或全球化的文章,我總感到有點不寒而慄。整個世界因為商業貿易和分工而逐漸連成一個體系,便利的交通工具使得到什麼地方似乎都只要一天的時間,而新的通訊技術使得人和人之間的溝通成本變得極為低廉,這些都讓人變得越來越勇於踏出自己原來的圈子,因為它們讓人有一種即使分開我們也不會相離太遠的錯覺。錯覺?是的,我覺得這真的是錯覺。
我剛到美國唸書時,有個化學系的同學在臺灣的女朋友已經公主到皇太后的等級,必須每天打電話請安問好,那位同學跟我哭喪著臉說他一個月要花掉六、七百塊美金的電話費,最後不堪時間和金錢的負荷,決定暑假立刻回臺灣結婚把她帶來美國。這當然是個happy edning,但現在想想,如果那個時候有skype、google talk、whatsapp或line的話,情況會更好或是更差?或許因為成本的降低,使得從每晚的請安,變成三餐飯後加睡前,那來那麼多話可講的情況最後只好分手,或是沒有那金錢的壓力後,就不會讓他急著馬上求婚?Who knows,但我想如果感情可以計量的話,老師和師母當時一封信的份量和持久性應該比現在的email或msn簡訊重上不少,至少這種難得的機會應該捨不得拿來吵架吧?間斷的通信連繫了彼此的情感,但也提醒了彼此不在身邊的實情,使得雙方更加珍惜那薄薄的幾張紙所承載的情感。上次G就跟我說,他和女朋友skype的時間,五成在打屁,三成在吵架,我想如果改成郵寄信件或電報,大概沒有篇幅留給情話以外的話吧?
這兩年我開始對離散(diaspora)的議題感到興趣,並嘗試用來解釋古代社會人口流動的問題。這個詞最早指的是被迫離開自己家鄉,想回去又回不去的猶太人,但後來越來越多的人一窩蜂去使用這個詞後,它的意義已完全被擴展開來。有個叫Robin Cohen的社會學家就把離散的意義擴大,並做出不同的分類,像是猶太人或黑奴那樣classic的受難者離散、受到帝國和世界體系擴張後形成的勞動離散、如在東南亞的中國商人這幾百年來為了交易而造成的貿易離散、錫安山教徒那類的宗教離散,以及加勒比海地區的文化離散等等。這些離散很多看起來像是個人的決定,但很大程度上都有結構性的因素在背後推動。我上次酒後跟K半開玩笑的說,我要再加上一個現代的學術離散,K反問我這跟大家在談的像移工那樣的勞動離散有什麼不同,難道我覺得學術工作比較高級,所以要獨立出來形成一個類別嗎?
我雖然覺得學術工作並沒有比較高級,但還真有些不太一樣的地方。就像妳現在體驗到的,整個學術市場已經變得無法抗拒全球化的情況。這現象剛開始還不錯,使大家工作的可能性拓展不少。但隨著時間增加,市場也逐漸飽和後,競爭開始變得越來越激烈,加上學術工作者受的是極為特化的學術訓練,要轉職還真是不容易,還有一些近親迴避等的考量,使得夫妻或情侶(特別是讀相關學科的)往往很難在同一個或相近的單位任職。現在想想我的朋友中,夫妻或情侶不在同一個城市,甚至不在同一個國家工作似乎已經是一個逐漸形成的趨勢。有的時候還真懷疑世界體系究竟是把人拉近還是拉遠了呢?
我跟K說,我真想繼之前寫的那篇〈世界體系觀點下的巴楚關係〉之後在芭樂人類學的網誌上來寫篇續集,就叫做〈世界體系觀點下的學術與愛情關係〉,K說我就是老是去想些不正經的事,所以才會升不了等,何況寫這種東西萬一讓學生看了之後就不想再投身學術工作了怎麼辦?我倒覺得把事情說出來反而好,就跟我們面臨的所有的結構性問題一樣,個人層次上或許我們無法去撼動整個與世界體系牢牢掛勾的學術環境,但我們總還有點小小的agency,調整彼此的互動模式,去適應未來新型態的遠距離關係,這樣應該會更健康點,不是嗎?
妳一定覺得我東扯西扯應該另有用意吧?好吧,坦白跟妳說,我不太喜歡跟情侶勸和或勸離,不過我倒覺得妳和L的事沒有那麼不可挽回。先冷靜一陣子,不要那麼急著一直用skype、email或msn做立即的回應,把事情緩上一緩,想想當初你們在一起的原因,以及在一起的美好時光。我不是要你們學老師和師母那樣回到郵寄書信的時代(雖然可能這樣也不錯),但不要那麼即時地回應說不定可以讓你們真正認識到彼此不在身邊的事實,然後對於一些事情可能會有比較多的體諒,也比較捨不得把力氣放在吵架上面。這在理論上看來是可行的,妳知道的,不管是學術或者愛情,我在理論上都比實務要在行。
晚點我會跟L聊聊,邊喝酒邊men’s talk這點倒是我的強項,即使隔著skype也沒問題。先別想那麼多,這就是人蔘呀~~ XD
芭樂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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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樂貓 世界體系觀點下的學術與愛情關係 (引自芭樂人類學 https://guavanthropology.tw/article/259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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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同感。新的溝通技術加劇了一種內在矛盾的處境:互動他者與情感對象的具體缺席與想像的現身。遠方的他者加上具體的距離,我們比較容易珍惜相處的時間,比較願意去和對方真心溝通,想知道他在想什麼,想知道自己能為他做什麼。
戀愛的目的可能還有other-oriented 與 self-oriented之別:戀愛是為了愛上一個人與他長相廝守,還是為了滿足自己想要戀愛的感覺(累積經驗值?)?再者,做為一個人,戀愛在個人生命史/生涯規劃/自我實現的光譜中,是如何被擺放的?這些因素與溝通技術的日新月異相加乘,足以讓人活在被愛折磨的當下。
只是想起海德格曾質疑,認為任何 mediated interactiion,都不是authentic 的關係。
真是好的情人節禮物:情人的全球化,「巧克力」的世界體系化(用了一個敏感詞)。
全球化的力道還穿透在更隱晦的的身體經驗中,改變著我們的學術與愛情意識,不是嗎?(所以網路上請大家吃巧克力,不喝酒),「巧克力」的世界體系化之前是馬雅人與Aztecs混搭各種香料的一種民族植物特別配方。Eugene Anderson更說現代語言中絕大多數都用到、現代人都吃四種咖啡因植物:咖啡、茶、可可、可樂。所以連我們的學術與愛情激情,其實都是 psychoactive agency。啊,如果連 mediated interactiion 都不是 authentic 的的話,那我的存在還剩下什麼?
有道理!!想起来前段时间和男友分手,当时很冲动,觉得不合适,一气之下用whatsapp说出来。后来想想,完全没必要,应该放下它,缓一缓。尤其是,想到以前两个人种种好的地方。昨晚吃完晚饭出去散步,路过的地方到处都是两个人的影子。还好,我们又花时间talk through,现在还是好朋友。距离和便利带给我们的很可能是亲密的错觉。两个人的交流不在绝对的多少,而是在交流的质量。我在花时间去学习和消化这些以前都不曾想过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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