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 with the flow (中)
在東拼西減,勉強湊合的情況下安頓在島上,終於要開始發掘工作了。然而事情當然不會那麼簡單,好戲還在後頭!蚊蟲、老鼠、和邪靈都來攪局,不過一疊台灣帶去的收據有特殊功效,可以擋住不懂得報帳的老鼠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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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天跟著地主D一家去看了預備要發掘的場所,努力尋求在GPS、相機、太陽能充電器、手機和Iphone之間取得平衡點。最後只能放下身上所有的東西,想辦法利用Iphone的指南針找到1970年代老教授發掘的正北方位,努力在田地與棄耕的樹叢間頂著豔陽揮汗奮戰。看著密密麻麻的蕨類和粗細不一的樹叢,牧羊人決定先依據田地現有走向定下探坑位置,而不是花費精力在熱帶樹叢中去砍出一條路來。
才工作一兩個小時,一行人全部開始出汗疹,又痛又癢。牧羊人說大約要過一個星期我們的身體才會逐漸適應當地的氣候,於是提早回家休息。傍晚J又累又病的出現在我們眼前。「要出發前我在計程車上暈倒了」,他說,「於是我住了一晚的醫院才被放出來。更糟糕的是寶貝箱上不了飛機,即使是已經修好的35人大飛機,因為要過聖誕節了,機場人員得把過去幾個星期累積下來無法運送的貨物先送過來,才有辦法運送寶貝箱。」
然後我們被告知要及早購買汽油,因為汽油短缺的情形嚴重。N村還有40公升的汽油可以買,而Lata附近已經買不到汽油了。價格再怎麼貴,為了讓我們可以平安撤離,也只好認了。東湊西湊買了35公升的汽油,正好足夠載運所有的人來回。
隔了三天之後,最後一位隊員從首都抵達,他原本可以帶的16kg被臨時減為12kg,所以只好把筆電留在首都,絕大部分的東西都扔下了,幸好他還是想辦法帶來了正常的指南針和紀錄用的本子。他所搭乘的班機上只坐了12個人,其他所有重量全都給了貨物,但我們的寶貝箱仍然困在首都機場無法登上飛機。這時我們已經捉摸出省紀錄紙的方法,就是只挖一個3X3的複雜現象坑。其實這不是我們的本意,但我想由於我向來是Straight A的學生,這次由我負責的8個坑,位於從老教授所說的精華地帶向各個方向擴散出去的探坑居然都是一天就可以結束的擾亂層直接抵達白砂硬盤層的單純坑,這樣的Straight 8 也是很不容易打破的紀錄了。
我們成了村民的真實境界秀。每天都有不同年紀和性別的人到遺址來看我們表演,好奇地陪著一起在篩網中找尋細小的器物,詢問我們到底要研究甚麼。然而D這家人有意無意間總是想把我們與村民隔開,他們的解釋是這樣我們不會被打擾,而我很疑惑到底是誰比較覺得會被打擾。有酋長抱怨說我們僱用的工人全是D家的人,而他們家只算的上是直接使用那塊地的人,不是握有土地第一擁有權的人。牧羊人只能說,你們之間的權利認定,該由你們去決定。但若是你們爭執不下,我們就得撤退,因為法令不允許我們參與土地所有權的爭論。這樣雖然擋住了輪流來訪的酋長們與D家人的長篇大論,卻無法化解酋長們對D家的不滿。於是我們和村民接觸的機會變得更少,因為晚間來訪的人絕跡了,雖然我們是三十年來第一批在村裡居住超過兩個晚上的外國人。後來才知道村裡的長輩其實也不喜歡我們常常出現在村裡,擔心我們只會把壞影響傳給他們的年輕人。所以住在荒郊是兩方妥協的結果,也是對我們最有利的方式。
一邊與覆蓋著厚厚一層草根樹根的深厚的擾亂層奮戰,一邊揮著大扇子替所有人在寂靜無風的悶熱中消暑,一邊教導當地工人發掘技術,一邊與會吸血的綠頭蒼蠅和瘧蚊互相偷襲。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在大雨和豔陽中過去。直到所有人都被直來直往的J傳染上感冒,開始發燒鼻塞全身疼痛。R很可憐的發著高燒做惡夢的當晚,因為怕吵屋子裡其他人,就跑到走廊上去睡,害得半夜要上廁所的女孩差點一腳踏上去。發著高燒做著惡夢的他開始說囈語,被吵醒的屋主的孩子C就把他搖醒要他安靜。被吵醒好幾次的R於是決定他應該在半夜三點走到村子裡去,把他白天裡不確定到底發出去沒有的手機簡訊再寄送一次。但是他燒糊塗了,同時又因為睡不好吞了幾顆安眠藥,居然在田野屋和通往村落的小徑上迷路,四下亂闖。正巧C當晚也做了惡夢,被R吵醒幾次之後他開始聽見屋子的周圍有腳步聲,卻看不清楚是誰。他覺得自己看見三個可能是從島的西邊來的巫師,不懷好意地站在林邊打量著屋子。由於鱷魚或是森林裡其他的精靈也有可能變身成為人形來引誘人上當、甚或附身在某人身上,所以他緊張得要命,開始打電話把所有幫我們工作的家人及親戚全都叫了來,四下搜索巫師的蹤跡。
正當屋外他們一家人熱鬧的搜索的時候,屋子裡也不怎麼平靜。有隻小老鼠咬穿了木門進了我們的房間,被追趕出去之後又反身回來了好幾次,弄得我和女孩都緊張兮兮。牠甚至溜進我的蚊帳裡爬上我的脖子。半夜裡被一隻軟軟毛毛的東西爬過脖子的感覺真的很差,花了我快三分鐘才把身體從深睡中喚醒過來有辦法動彈。叫醒了女孩兩個人開始追逐小老鼠,然後隔壁房間裡的牧羊人也被老鼠騷擾,睡在客廳裡的J則被我們吵到只好起床坐著。
正在搜索外人或是邪靈的一整家子人看見在外遊蕩的R,想辦法把他帶回田野屋來。為了確保他的靈魂無恙,地主D很緊張地問他剛剛在路上有沒有遇見誰,他跟那些人說了甚麼。R則是糊裡糊塗地回答說,天色這樣暗,他認不出那些人的臉。這下子C一家子更緊張了,R肯定是被附身或是被邪靈引誘了。不然怎麼解釋他晚上說囈語、連單純一條往西直走就可以到海邊去的路都不記得要怎麼走、還跟他認不出來的人說過話? 怎麼解釋C也做了惡夢,而且你聽,這一屋子的人個個都在翻來覆去的睡不好覺?
於是他們差派C到田裡去砍了一枝專門用來驅邪的樹枝,用樹枝在R身上揮來揮去驅趕邪靈。之後為了保護他和整個屋子,他們又在屋前當著R的面把帶有特殊氣味的樹枝燒了。煙燻的我們也夠嗆的,原本就因為感冒而變得十分敏感的喉嚨忍不住一直咳嗽,翻來覆去睡得更不好。C一家子的解讀是這屋子真的需要被好好保護,因為所有的人都不大正常。他們聚在田野屋北邊六公尺遠的廚房屋裡禱告,禱告完畢有些人就先回家了,但是緊張兮兮的C和其他家人則一直坐到凌晨四點半才回去睡覺。
第二天早上C還先去被潔淨了之後才出現在工作地。但是一整夜被吵到不行的我們一整天都無精打采的,在又熱又濕悶的狀態下呈現出典型的無腦狀態。這讓C一家人非常擔心。傍晚D拿了一個大電池一盞LED燈過來,安裝在走廊上。他說光可以驅走邪靈和不好的東西,這樣一來我們和這棟屋子就可以被保護了。當晚果然吃了退燒藥的R安靜地睡了場覺,只剩下需要跟愛咬肥皂不愛吃巧克力的老鼠鬥智的我們必須在夜裡起身好幾次。最後我拿出一大疊從台灣帶去的收據擋住門上的洞,笨老鼠一時找不到報帳的依據,於是在收據面前敗下陣來。其後的幾天我們用衣物堵住洞口,牠雖然努力啃出第二個洞,還是打不過嚴嚴塞住洞口的衣服,於是夜晚的一切終於都恢復正常了,只剩下鼾聲和我不停搧扇子的聲音。
最後一個星期牧羊人決定我們還是應該回頭去找老教授的基準線,因為我們雖然在他所說的精華區內發掘了五個探坑,卻只有一個具有保存較為良好的文化現象,其他的坑都落在珊瑚礁或是白砂硬盤上,文化層早被近代耕作擾亂到完全不見蹤跡。於是我們花了一個早上除草砍樹,硬生生從當年的基準點(一棵被眾人認為是麻煩之最的果樹)往北開出一條寬一公尺半、長八十米的道路,又由四十公尺處向西開出一條五十公尺長的道路,抵達前一天在耕地裡亂闖的R所看上的一塊地。一比對地圖,正坐落在老教授畫出來的遺址邊際上。又是文化層淺薄的地區! 小組中的眾人難掩失望之色。我們已經被取笑是bush people 了,因為在樹叢中工作要噴灑一大堆殺蟲劑得在毒氣坑中工作一整個星期了,現在又要把我們放到荒地上去嗎?
就在此時出現了另一隊人馬,個個手持開山刀,說那塊地是他家的,D無權讓我們去開挖。如果我們要挖,要先和他的媽媽坐下來談。所以我們興高采烈地立刻決定放棄探索那塊區域,回到老教授說的精華區往北連開三個探坑。結果和以往一樣的正常: 全部都是擾亂嚴重的坑,其中一個下去還直接是古代的珊瑚礁。
這片地區每年都會耕作,年長的I 說。以往是每兩到三年輪作一次,但最近引進了新品種的芋頭,所以耕作得更為勤快了。也因此位於較淺層的文化層幾乎全部被破壞,陶片石器之類的遺留全部被打成細碎的殘留。田地旁邊一年不耕作就長出三四十公分高的蕨類和八公分左右粗細的小樹,兩年就會出現四公尺高的蕨類和十公分粗的樹叢,到哪裡找的到不曾被嚴重打擾的遺址? 年輕的酋長質問為什麼不指定為古蹟保護起來,當地考古學家只能苦笑啊,畢竟那是別人吃飯的依靠,拿不出補償方法的索羅門政府能跟人家爭甚麼呢?
最後一個星期的星期二,當牧羊人決定不要再等下去、打電話要求首都機場人員別把寶貝箱寄過來了的時候,他們才告訴他說寶貝箱已經在前個星期六送達Lata。但是因為沒有人知道如何跟他聯絡,所以他們沒有通知他東西到了。沒有其他人有領據,所以除非牧羊人親自坐船到Lata去領,他們無法把寶貝箱交給其他人帶回N村。再說,Lata附近已經買不到汽油了,所以也沒有漁夫可以順便為我們帶甚麼東西回來了。於是我們只好繼續聆聽牧羊人夜復一夜的述說著傳奇的寶貝箱裡有甚麼神奇的物品,想像著如果我們擁有那些東西可以怎樣怎樣的過上好一丁點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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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ptain Scar-Little Go with the flow (中) (引自芭樂人類學 https://guavanthropology.tw/article/397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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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技術外行,來幫問些初級問題
擾亂坑就是層位混亂、已經被農業等活動挖過,無法辨別出土物層位(也就是年代)的意思?
「擾亂層直接抵達白砂硬盤層的單純坑」
意思是擾亂層下面,什麼都沒有了?可以放棄了?
那考古學家如何處理擾亂坑?放棄?或做有限度的利用?
挖到古代珊瑚礁,也算是一種資料嗎?
是的,擾亂坑就是層位混亂、已經被農業等活動挖過,無法辨別出土物層位的探坑。這種「擾亂層直接抵達白砂硬盤層的單純坑」基本上只能提供古代珊瑚礁分布地區及古代地表起伏的資訊,從擾亂層中所出土的陶片或是其他人工製作/使用過的材料則需要跟未經擾亂的文化層中所出土的材料做比對,才能大略推測兩者的年代與型式上是否相符。也有人會利用擾亂層中所出土的陶片大小去討論遺址被擾亂的程度是否嚴重,推敲當地的土地利用度。
不過由於此地的文化層只有一層,原本的定年資料顯示其延續不過短短一百年左右,之後也無其他文化層,因此也可以將擾亂層當中所出土的標本視為單一文化在短時間內的產物,與其他有明顯文化層位的出土陶片相提並論,所以還是可以鑽研他們的產地、製作技術、紋飾特徵等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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