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謬的大埔事件
究竟我們要的是一個什麼樣的社會?
荒謬,是事情出乎意料,不照原來的以為進行。於是訝異、皺眉、搖頭、驚叫,不知如何是好。苗栗大埔事件所突顯臺灣社會的荒謬政治,隨便列舉如下:
(1)以工業區開發之名,行土地房建炒作之實:2007年苗栗縣政府以「新竹科學園區竹南基地暨周圍特定區計畫」規劃20公頃產業區,之後卻徵收120公頃給建商開發住宅區與商業區。以工業區開發之名,徵收農田民房、暴力拆除,行土地房建炒作之實的訊息與政治操作,多年來在媒體、新聞、網路、臉書,歷歷在目,令人瞠目結舌。
(2)媒體與政府的曖昧關係:遠見雜誌獲得苖栗縣府發包中心標案近百萬,隔月發佈苗栗五星級縣長形象(2010.5苗栗縣政府發包中心公告:「有效行銷苗栗.宣導縣政案」限制性招標92.5萬,底價金額92.5萬,總決標92.5萬,廠商:天下遠見出版公司;2010年6月號288期遠見雜誌特別企劃「2010年25縣市遠見五星滿意調查」,苗栗被評為五星)。為何媒體機構同時接受包裝政治的金錢收入,沒人為此進行說明?媒體機構內部負責相關工作的不同單位,如何解釋新聞倫理上的曖昧?掛名為該等文章的署名作者,如何說明自己的發言位置?為何媒體與政府的金錢往來,可以如此破壞民主規則?
(3)警察行動偷偷摸摸、地方政治派系大談公共利益:2013年7月18日苗栗縣政府趁大埔自救會居民與農陣等抗議團體民眾北上抗議,強行拆除大埔四戶。警察不搭警車而搭民用遊覽車避開抗議民眾耳目,前往支援拆除行動;拆除之後,再利用半夜摸黑施工,劃設斑馬線。苗栗警政署、縣警局與工務機關,未能解釋警察和公務人員執勤,為何躲躲藏藏?苗栗縣長劉政鴻更以「老天爺賜給的機會」,將拆遷過程的調虎離山行為,以降低社會成本為藉口,自鳴得意。18日當天,苗栗縣議長游忠鈿更率領32位議員北上支持大埔開發案,還有不少里鄰代表出來聲援開發案所帶來的「公共利益」,大埔里長鄭文進之發言,完全在金錢利益層次。苗栗立委陳超明更認為「大埔四戶阻擋地方發展,議會為公平公正立場支持縣府,否則無社會公平正義可言。」為何公共利益和公平正義的談論,在地方可以如此被荒謬地使用?事實上,在這之前一週,已出現學者介入公共論述的荒謬使用。
(4)學者反為利益集團竊笑:2013.7.11 右派建築師漢寶德在中國時報為文「大埔農戶拒遷,站在理上?」,依舊站在工業區開發帶來土地增值的發展主義迷思,不僅未能反省那些保守建築業作為土地開發建設利益的直接受惠位置,卻反而以非民主的精神,要求少數弱勢人民犧牲,去成就一個在臺灣依舊淪為教條卻根本未被落實的「以理性文明為原則追求高雅整齊的都市計畫」的社會錯覺。帶有聲望的學者,若沒有意識到自己已脫離台灣地方歷史脈絡與現實權力的殘酷惡質已遠,就會輕易地去脈絡化地討論公共利益。漢寶德對大埔案例的誤用,反被地方政治派系利用,信口開河代表公共。公與私的真實操作政治,學者若不自我警惕,易讓理念想像被真實殘酷社會濫用,學術體制危矣。
(5)國家機器的專業無能:經濟部工業局或國科會等負責工業區政策的相關機構,對於竹南基地的不當開發,似乎沒有採取任何理性專業的公權力介入。面對惡質化的金權政治,政院發言人鄭麗文輕浮回應,行政院長江宜樺作為臺大政治系出身的學者,不僅喪失批判立場宣稱尊重地方,並為副總統吳敦義的狡辯圓謊。總統馬英九在這期間忙著黨主席權位,繼續高談國家競爭力,並上演自以為委曲的矯情劇碼。國家機器欠缺政策理念與實踐力,卻誤稱尊重地方職權,republique共和政治已蕩然無存,去中央集權化的結果,不是地方自治,而是貪婪權力猖獗。
面對政治荒謬劇,出現了人民革命游擊戰的召喚。
7月18日拆除四戶後,抗議人民原地靜坐,隔日大批警察強制驅離在原址搭建帳棚的靜坐民眾。由於執政當局任憑荒謬政治坐大,愈來愈多民眾激怒憤慨,在網路世界指稱豺狼政府魚肉鄉里,痛批執法土匪無恥、野蠻丶鴨霸,懷疑竹南案地政主任自殺案的謀殺,並在髙官所在場所潑漆、潑糞、潑漆、砸蛋。人民抗議愈激烈,鎭壓力量愈強悍,就開始出現高喊台灣人民抗暴,召喚革命的游擊戰路線,各地出現「今天拆大埔、明天拆政府」的人民革命想像,從原先帶有社會運動的定點抗議路線,轉到嗆聲無所不在的游擊戰路線。具有公民意識的人民,特別是新一代的青年,緊盯馬江吳劉現身表演政績的形象宣傳場所,進行螞蟻蜜蜂式的叮咬螫干擾行動,讓龐然僵固卻死愛面子的政府,陷入合法性的危機。
但據稱是研究漢娜鄂蘭和民主政治的江宜樺博士,不僅未能實踐其過去論述書寫的政治理念,反而因當權之後進入龐大利益集團當中,在其院長權力之內,任由保守的威權力量,採用大陣仗的鎮壓制手段,對付彷若昆蟲的游擊小兵。讓台灣政治秩序的治理,有重返專制集權控制形式的勢頭,並讓人有進入祕密警察威脅的恐懼狀態。如果縱容祕密警察混在便服行人中打傷人,允許現代陌生社會充斥各種無形暴力並隱形時,陰邪政治的幽靈,就能無所不在有效地恐嚇人民,害怕恐懼的時代,就能再度降臨!
倘若人民游擊戰的路線,最後敵不過現代錦衣衞的國家暴力,拆不了政府,那麼恐懼政治的支配,就好像成功地將傳統中華帝國仕紳文人的髙度文化vs農民民俗文化的二元結構,在新自由主義和國族主義的合擊下,轉成階級分殊卻無階級意識的現代臺灣人處境。這因此突顯臺灣社會轉型的第一個問題:從警察大學與國防大學的教育養成過程,到軍警官僚體制的體制,如何能夠啓動使其進入民主社會的軌道?作為現代公民,如果我們再繼續對涉及執行國家機器武力的軍警體制的秘密黑箱一無所知,並無能為力,那麼我們又如何能夠建設一個民主社會?
倘若人民革命想像的昆蟲游擊實踐,真得在意識形態上把這個政府給拆了,癱瘓了,那麼之後,在民主理念的共識下,我們又要建設一個怎麼樣的社會?臺灣政治體制的社會想像,還能繼續在經濟發展主義下,團結在中國國族主義或台灣國族主義的國民兩黨比爛的拔河大賽?或是繼續追隨美國資產階級的間接民主路線,結果使臺灣菁英還是在後殖民的不對等權力關係下,自主卻依附地奔往美帝中心? 我們認為,當今臺灣民主改革的關鍵,必須進入地方環境的文化歷史脈絡和社會基礎,進行根本的實踐。這就涉及到臺灣社會轉型的第二個問題:地方社會的改革。
作為民主政治的支持者,我們當然認為,地方社會不該容許僞公共的私利金權集團,不當圈地劃閒置工業區賺不義錢,再花大錢塑造象徵的客家土樓。但是,從大埔事件來看,過半數的苗栗人民,多年來卻一直如此甘願地支持這些領頭,從村里長、鄉代、縣議員、立委、縣長,一次次地讓金權集團經過考驗,奠定他們自以為理直氣壯的土豪霸權;大部份的苗栗公務人員和警察人員,是那麼懦弱無力地強力執行惡法,因為他們不願辛苦抵抗權勢,寧可順從保身;人民與里鄰機器,還出現數頗眾為金權奴役喪失主體而為主子發聲之附庸,處處現身,利益集團根深蒂固,懦弱代代相傳,鄉愿醜陋至極,卻又以純樸人民假象自居。這就是殘酷醜陋的現實,既是苗栗社會的過去,也是現在的事實。
然而問題不會只出在一方,批判的矛頭,還必須對中產階級與知識份子的政治位置與行動路線,同步反省。我嘗試從兩點來看:(一)當現代性的個體,遁著國民敎育與菁英養成路線離開地方,地方社會就往往只能成為派系掌控的金權地方,以及留下來依附派系營生的裙帶社群,金權維繫就是他們所認為的「公共」。這是過去五十年來從地方養育出的菁英和中產自利地離開了地方,拋棄了地方。只有派系才是經過時間證明會留下來照顧地方弱勢人民的領頭。現代菁英已喪失其在地方社會為民眾信任的責任角色。(二)當媒體不關心地方,當社區總體營造只能關心文史藝領域的行動路線,當論述批判迴避掉地方的政治經濟領域,那麼地方社會就會瓦解,形成一群留在地方攬鏡自照的中產階級的文藝象徵想像,以及另一群控制農會、水利會、工業區開發、土地發展的金權集團。文史藝往往不想涉及公平公正的處理,但環境資源的使用與控制則是必須鬥爭分配的金權關鍵。所以一邊是佔據公教資源和企業穩定工作的現代市民,或已身退無經濟壓力居民,可不再管地方政經資源爭奪而就文藝品味社造自賞;另一邊是一堆吃不飽的弱勢社群,加上資源欠缺但想出人頭地的「準中產」階級,必須服侍依附這群金權領頭,才能走進捷徑致富。是地方社會在惡劣的競爭世界中必須團結的地方「公共」利益。
這些粗略原因,是不是構成苗栗今日樣貌的結構性因素,有待我們再細緻分析,但是要討論未來如何建設台灣社會的關鍵,卻不能不放下目前公民政治運動所自以為清高、潔淨的現代中產階級身段,重返地方環境資源再分配的政經問題,提髙到政治戰略層次的路線論辯。很明顯地,目前的社會建設路線,主要集中在如何就過去社區總體營造文史藝路線的利基,超越身分和本質的認識角度,朝向跨族群的公民社會的社群打造。但是另一種路線,卻依舊非常罕見,關於地方政治體制的民主轉型,這一路線,是一條需要地方生活革命的漫長必要道路,如何前進?需要多久時間的努力(二十年丶半個世紀或更久)?我們還無任何頭緒?但是如何在經歷大埔事件,將這股憤怒力量,轉化成新的公民政治的地方制度性表達、論述與實踐議程,以對抗已成熟鞏固與民族主義、新自由主義結合的地方金權政治?有待我們繼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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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威宜 荒謬的大埔事件: 究竟我們要的是一個什麼樣的社會? (引自芭樂人類學 https://guavanthropology.tw/article/499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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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整篇充滿了教條口號與帽子。
進步、改革與國族主義兼備。
連媒體都批了怎麼不談談民進黨當時做了什麼呢?
成立大埔事件紀念館 留住社會正義歷程
http://www.upmedia.mg/news_info.php?SerialNo=325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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