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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橘子的「橘子旅行」

我的南庄初體驗

2016-0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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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知道南庄的「老寮」背包客棧,是前年暑假到玉里參加一個活動時聽到創辦人邱星威的分享。當時讓我印象深刻的除了有著社會企業精神的老寮青年旅社,更重要的其實是星崴的人類學背景,以及他回到故鄉花了八年作田調的蹲點功夫(有關星崴和老寮的介紹)。於是開學後我請他到剛成立的暨大東南亞學系來演講,希望透過星崴的親身經歷,說服這些大一(尤其是人類學組的)的學生,人類學可以是很有用的功夫!去年十月的人類學年會,再度聽到星崴的分享,發現不過一年時間他又多做了許多有意思的事,正好下學期暨大原鄉專班的觀光文創組要開一門必修課「文化與觀光」,思量之後,我決定請星崴一起來合開,讓他透過老寮的經驗,帶領學生進行小旅行規劃以及相關文創的實作練習。

然而,我卻一直還沒機會去老寮!因此,一月底在臉書上看到了老寮貼出【山林踏查─第一章:橘子旅行】的召喚,便立刻決定報名。臉書上的宣傳說,橘子旅行採橘子的地點是在「山豬腳印自然農園」,這是幾個回鄉青年共同耕築的園地,他們選擇了無毒耕作,作為實踐友善土地的實驗場。不過,成立後第一次準備收成的橘子園,卻慘遭山豬光顧,地上滿滿的「山豬腳印」因此成為了這個農園的名字。出發往南庄的當天早上,我在臉書上開玩笑地寫著「要和山豬去搶橘子了」,下午到了老寮後才發現這不是玩笑,小旅行的領隊(老寮團隊的亞璇)說,原本我們要採的橘子真的被山豬吃光了,他們只好緊急地聯繫另一位也是採取自然農法的農友--蘇大哥幫忙,才免除了這趟行程險些「名不符實」的危機。

  (取自「老寮」臉書)

    這是一趟很「橘子」也很「手作」的旅行:第一天下午,我們到果園採橘子以及聽蘇大哥的導覽;第二天早上,用前一天在橘子果園裡採的好幾大袋雜草(鬼針草)的葉子做植物染;下午則是用我們親手採回的柑橘,分成三組製做果醬。親手作才知道,「手作」真的是很花時間的事,單單是把鬼針草的葉子摘下來做染劑的材料,以及把橘子的果肉分離,然後處理成可以下鍋熬煮的狀態,就花了絕大部份的時間,我們這群慢活的「特殊觀光客」也因此成為其他來去匆匆的老街觀光客好奇的「觀光」對象。

    其實這一趟的主角與其說是橘子,不如說是熱騰騰還在試營運階段的「Valai農創店」,以及不停在其中穿梭、忙碌地教我們手作,以及「手作」各種好吃的在地食物—包括第二天的早餐、午餐(柑橘風味餐),和下午茶(米鬆餅、柑橘餅乾、柑橘奶酪)--「餵食」我們的幾位年輕、認真又熱情的「老寮團隊」。

這次橘子小旅行除了星威出國不在之外,照片中其他的人全上啦!
(引自http://udn.com/news/story/7324/1490853

老寮的正式名稱是「耕山農創股份有限公司」,其中「耕山」指的是客家人的產業與生活方式--「耕一座山」,也是老寮對自己的期許,希望可以成為一座山的入口,讓人透過「老寮」走入一座山,打開和山的關係;而「Valai 農創店」則是「耕山農創」繼老寮背包客棧之後的第二塊拼圖,用意是「想要將台三線美好而豐盛的物產,透過五感的精緻體驗,在山林裡繽紛呈現」。如果說,老寮,是一個入口,提供進入山林的幾種方式。那麼,「Valai 就是進入山林的一片窗景,乘載台三線美好且豐盛的產業。」

(取自「Valai 農創店」臉書)
(取自「Valai 農創店」臉書)

關於店名 ‘Valai’ 的由來,臉書上的介紹是這麼寫的:「客語,源自原住民語,意即這片山林裡的人對美好事物、大自然的讚嘆。」但到底是哪一族的語言?進一步詢問亞璇後才得知,這是客家語中的「外來語」,原本是泰雅語,意思是「真正的、非常」。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 ‘Valai’ 是從泰雅語的 ‘Balay’ 轉化而來,和賽德克語 ‘Sediq Balay’(賽德克巴萊,意為「真正的人」)後面的 ‘Balay’是同一個字(只是重音不同)。去年年底,原本在此處營業的「南瓜故事館」結束營業後,老寮團隊決定租下這個空間,在很趕的時間裡重新裝潢,於農曆期間開始試營運,實踐他們串起在地產業鏈,幫在地農產品加值的「農創」夢想。

Valai 農創店位於「康濟吊橋」旁,是南庄老街的最邊緣處,正好和橋另一端的「老寮」隔橋對望,也是目前還保有老街建築樣貌,政府想要進一步伸手「發展」(「破壞」?)的「十三間老街」之起點。雖然採橘子以及橘子相關的手作與餐食佔據了這趟旅行的絕大部份時間,然而,賦予這趟旅程靈魂,使其「好吃」(good to eat)之外也「好思」(good to think)的關鍵,卻是亞璇花了不過一個小時,但卻充分展現老寮田調實力的南庄老街導覽。為了避開喧嘩的觀光人潮,讓我們能在視覺、聽覺上稍稍感受到南庄老街殘存的韻味,她特意選在晚上進行導覽,而起點正是Valai農創店旁的「康濟吊橋」與「十三間老街」。

串連起蓬萊溪對岸兩個對比世界(喧鬧的南庄老街與寂靜的南江老街)的康濟吊橋,是來南庄的遊客常駐足拍照的觀光景點,不過這座吊橋的前身「康濟橋」卻曾是鄉內惟一的鋼筋水泥橋,也是南庄的經濟命脈,在當年林業、礦業興盛年代,扮演了重要的運輸功能,1963年因「葛樂禮」颱風造成橋底嚴重淤積後被迫拆除,由南庄大橋取代。直到南庄觀光興起後,才又在2009年底在原處搭建吊橋。

過去從山林裡運出的林木與礦產,通過康濟橋後,經由現在的「十三間老街」這條主要幹道運出,也因此這條街成為當年南庄最繁華的所在。亞璇說,老寮在這裡作田調時,許多人都提起童年時會偷偷跑到這條街盡頭由在地一位江議員所經營的大木材廠裡,偷剝肉桂樹皮來當零食吃,肉桂在舌尖上殘留的特殊滋味,成了大家共同的兒時記憶。

  (取自「老寮」臉書)

從康濟吊橋這個曾經造就南庄繁華的歷史通道,我們隨著亞璇的步伐,沿著當年林業、礦業最主要的主幹道(十三間老街),駐足停留在也是繁華遺跡的南庄戲院;而後走到她口中還保有一些生活感的中山路,從她訴說田調時從當地人攫取的舊日記憶片段去想像當年的風華;一直走到最觀光化的中正路,尋訪當年社區營造的起點--桂花巷。這條小巷兩旁原是髒亂的豬舍,後來一個與當地基督長老教會有密切關係的公民團體「南庄愛鄉協進會」著手整理,並且以他們常常聚集的一家「桂花巷麵食店」為名,在2000年向文建會申請了「桂花巷社區營造計畫」,除了美化環境外,還舉辦許多藝文活動以及喚起公民意識的聚會、講座。沒料到的是,太成功的社區營造,卻導致了情況的複雜化和難以控制,桂花巷變成了許多外來商家進駐的觀光景點,愛鄉協會也黯然退出社區營造。亞璇的導覽就像是一場貫穿南庄不同階段發展的時空之旅,層次分明地從過去、現在,一直談到老寮和其他一些返鄉青年回到南庄紮根後,奮力實踐所期許的未來。

結束南庄老街的導覽之後的自由活動時間,我們一群人來到了十三間老街另一家由青年創業的「芳山農創酒吧」。這個去年七月才開幕的特色酒吧,老闆是來自頭份、七十五年次的一對小夫妻阿芳與阿山,之所以稱做「農創」酒吧,是因為他們也和Valai 一樣,把結合當地的食材以及自身的創意來創造出美好的食物當成使命,設計各種特色商品,我們當晚喝到和看到的在地食材就有桶柑、橄欖酒、賽夏族人釀的小米酒,以及泰雅醃肉等(是由當地一位賽夏族人做的,所以老闆誤以為是賽夏的傳統食物)。不過最有意思的是一款名為「江議員」的熱調酒,運用了肉桂的樹皮來調製,正是從前述老寮團隊所做的田調故事中所取得的靈感。

    (取自「芳山農吧」臉書)
    (取自「芳山農吧」臉書)

 

這一趟到老寮,星崴正好出國,又因為是剛誕生的「Valai農創店」初次活動登場,以致團隊的成員們異常忙碌,沒有時間可以多聊。不過,我還是忍不住抓住零碎的時間,透過一個人類學者兼觀光客的角度,向亞璇提出了一些疑問與建議。

之所以報名橘子旅行,除了想實際走一趟久仰大名的「老寮」之外,也是被文宣中對於這次主題「橘子」非常有厚度的描述(thick description)所吸引:

桶柑,客家人稱為「柑仔」,是冬日裡溫暖的代表。傳統上,天冷時,老人家總是將柑仔小心挖去一孔,塞入鹽巴後,放入竹編小火爐裡用手懷著,像是手心裡的太陽。

柑仔一直是客家人的傳家寶,直到赤日旗籠罩。日本人殖民台灣以後,為了經濟利益,編定產區大量生產柑橘。在殖民政策下,客家人最溫暖的柑仔從家戶走向市場,從台灣走向大東亞共榮圈,台三線的滿山暖陽直通滿洲國的雪白世界。

大東亞共榮圈終究融化了,但台三線的柑仔,始終點亮著兩旁山嶺。

 冬日,來台三線採下暖陽吧,再用蜜糖熬煮,將整個冬天的溫暖帶回家。

 

如何讓觀光的主題不至於如南庄老街桂花巷的「桂花」,或客家桐花祭中的「桐花」般只是單薄、孤立的「物」(參2015客委會的桐花祭短片),而能與在地脈絡相連結,這原本就是老寮透過田野調查一直在做的事,可惜的是,雖然這趟的橘子旅行在亞璇一開始的導覽中有稍微點到日本時期大量出產柑橘的政策,但在「手作」時,卻還是回到一般的採果以及果醬製作,沒能讓我們把文宣中「手心裡的太陽」真實握在手上。有意思的是,一位一起來小旅行的成員聽到我的詢問後,生動的描述了他在竹東縣立游泳池裡常看到客家阿公們把一堆橘子帶進去蒸汽室蒸的場景,可見「熱」橘子的飲食習慣仍是「活生生」的客家日常文化。

此外,在Valai農創店擺放的在地農產品之中,「雷女咖啡」這個名稱特別引起我的好奇,原以為來自附近的賽夏族部落,詢問後才知道,這是老寮一位住在竹南的咖啡師朋友提供的咖啡豆,因為其喜歡賽夏文化,故引用了賽夏族傳說中將種子及農耕技術帶給族人的「雷女」意象,來為這支台灣在地生產(南投國姓、屏東北大武、花蓮)、在地烘焙的豆子命名。

  (取自「雷女糧行」臉書)

我不太清楚這位咖啡師與賽夏族人或文化是否有更多的關連,但還是告訴亞璇,如果擺放在Valai農創店裡的特色商品要使用如此族群色彩鮮明的命名,那麼Valai應該要跟附近的賽夏部落有更實質的連結,而非只取其美麗的意象。事實上就我所知,星威過去這段期間和附近的原住民部落,如瓦祿、鹿場等是有一些往來與接觸,也曾經在行程上和族人合作,帶旅客到部落做體驗。農創店最後使用了客語中的「泰雅」外來語 ‘Valai’,而非客語原本的讚嘆詞 AH-OOO(阿喔)作為店名,相信也正是為了表徵南庄這個地區是多元族群共存的所在(我搜尋到在2015年5月的一場演講中,星威用的還是「AH-OOO農創」的名稱)。因此,我建議亞璇,他們可以考慮和這兩年透過活力部落計畫積極發展蕨類園區的鵝公髻部落合作,以賽夏族人喜食的蕨類來設計特色菜單。亞璇連忙點頭稱是,並且很專業的講出「擬德氏雙蓋蕨」這個學名(這是賽夏族人最喜食的蕨類,每到每年8月至10月間,各部落賽夏族人如朝聖般的前鵝公髻部落後山處前往採摘,在部落間交易每台斤可賣100元以上),可見老寮團隊對於附近的原住民部落,是有一定程度的瞭解。

當然,從認識、瞭解到能夠合作,這其中不是直線可以抵達的距離。與同為客家族群的在地農夫合作都需要許多的磨合,跨文化與部落合作更不會是容易的事。但我相信也期待,以老寮團隊對於土地與文化的尊重以及謙遜、認真的實踐態度,定不會讓「雷女」或是「Valai」只是個美麗的象徵,而能夠逐漸賦予它厚實的意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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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韻芳 不只是橘子的「橘子旅行」--我的南庄初體驗 (引自芭樂人類學 https://guavanthropology.tw/article/65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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