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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民族誌影展]乩童‧薩滿‧祭師‧風水師

多重世(視)界的中介者

2017-09-25 回應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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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來自基督教家庭、卻半路加入部落中逐漸凋零的女祭師團的阿美族學者;一名擁有自己的工作家庭,但本著一顆幫助他人之心,繼承父業成為乩童的男子;一位滿腹土地人生哲學的福建客家風水師;一場在剛果搞錯死者身份的荒謬喪禮;一群在社會中依然扮演重要角色的尼泊爾塔芒族祭師;一尊高舉骨盆、騎在貘上,從委內瑞拉傳到西班牙巴塞隆納的女神像,構成了第九屆臺灣國際民族誌影展中〈超越人類:靈的視界〉這個主題。

當初受台灣民族誌影像學會之邀為此系列撰寫介紹文章時其實有些猶豫。在人類學系所求學時,對神鬼、祖靈、風水之類的題目當然不會陌生,但之後走向的是一條研究生態環境與發展的路,因此沒有自信能夠像那些在地方宗教領域浸淫已久、對相關第一手故事如數家珍的同仁一樣把這個主題寫好。但我還是答應了,而在觀賞完此系列的六部紀錄片後,我發現自己研究生態環境的經驗還是能與片中形形色色的人物與儀式產生共鳴,並且讓我看出此六部片子之間的一點連結。

我在斐濟群島進行的研究使我認識到一件事:一地看似十分「傳統」的環境觀或土地觀,其實還是可以與當代發展計畫如科學調查、生態旅遊產生對話。同樣地,我在〈靈的視界〉系列的紀錄片中也看到了那些往往被歸類於「民間信仰」、甚至「迷信」範疇的乩童、薩滿、祭師、風水師,總是有意識地在思索、回應、化解相對於自身信仰外的「另一個世界」的問題。這些問題可以是與基督教教義的衝突、是當代政局的不容、是在一個新的移民社會中的延續與轉變。也就是說,他們絕非自我封閉在一套信仰體系中的儀式專家而已,他們所面對的也不是靈的世界與生者的世界如此簡單的二分。他們是來回於多重世(視)界之間的中介者。

關於這樣擔任中介者角色複雜細膩的情感,《不得不上路》展現得最為動人,竊以為是此系列中最優秀的作品。巴奈‧母路是一位阿美族的民族音樂學者,目前在東華大學族群關係與文化學系任教。多年前在花蓮里漏部落中看到身著黑衣的祭師(sikawasay)在進行儀式,深受吸引,漸漸地就一頭栽進這充滿禁忌、儀禮與秩序的靈的世界,並成為其中一員。這已不受到年輕世代重視的祭師團,其實到現在都還是與部落的運作、從老人家到小孩的生活息息相關。她們不但掌握大小儀式的知識,更是與祖靈溝通的重要橋樑。但成為祭師的巴奈處理的不只是靈的世界的事務而已,她還必須兼顧自己在學院的身份與責任、化解來自自身基督教家庭的矛盾、以及承受祭師團前輩的死去、後又無來者的悲傷。這些拉扯只靠儀式知識是解決不了的,而必須仰賴作為中介者時所培養出來的寬容與彈性。我很喜歡巴奈談到面對基督教家人的質疑時所說的這句話:「所以我就跟我姊妹講,[信仰]基督教以後的家族的人的靈魂我交給你們,[信仰]基督教以前那群祖靈交給我。我媽說,我死掉以後,我們如果死了到那端,等不到妳呢?不是要再相會嗎?我們教會都這麼說。我說,媽,你們不用擔心你們找不到我,我一定找得到你們。我覺得如果靈是永恆的、是自在的,我覺得我應該可以那樣跟我爸媽解釋吧。」這是何等的智慧與視野。

 

短短二十幾分鐘的《神明事務所》也將乩童作為中介者來回變動的視角詮釋得恰到好處。白天在工廠上班開卡車送貨的臺南許先生,晚上便化身成為廟宇的乩童。雖然其父也是乩童,但並沒有說一定要把事業傳給他。而且他的媽媽也反對,他自己也清楚外界對乩童的觀感,那為什麼他還是要繼續做呢?在處理一位被車撞死的小妹妹的「事務」時,我們可以看到他對那位媽媽所顯露的同理心。因此即使工作繁忙、即使對一些葬儀社交代的儀式不認同,他認為如果能撫慰這個家庭喪女之心,那也值得。

同樣地,《羅盤經》中的福建寧化客家風水師老周到處為人看墓地風水、撿骨再葬、能說長篇的地方野史與傳奇故事,但他也還是得自我解嘲那段被公安因「反革命罪」抓起來勞改十年的過去。《鞏亞節:薩滿浮生錄》中尼泊爾塔芒族的祭師(bonbo)是被附身托夢這樣來自靈界的力量召喚成為這樣的身份的,但現今肩負的是推動代表整個社群的祭典的重大責任。《巴塞隆納的女神》中以女神瑪麗亞.利翁莎(María Lionza)之名進行種種療癒祈福儀式的祭師,其實更重要的意義是在凝聚移民至西班牙巴塞隆納的委內瑞拉社群。而即使片中沒有明確中介者角色的《王子的死亡怪譚》,我們也可以看到亡者與活人世界的界線是多麼地荒謬模糊。也正是如此,像乩童、薩滿、祭師這樣能穿梭於多重世界的中介者才會那麼重要。

有一部很可惜地沒有在臺灣國際民族誌影展上映過的紀錄片叫做Souls of Zen,談的是2011年日本311大地震災後重建的故事。如同〈靈的視界〉中的作品,這部片的焦點是放在日本禪宗寺廟與僧侶身上,以及他們在這場巨變中所扮演的角色。裡面提到,在災後仙台地區信眾們最關心的事情是死去的親人如何能儘快地以儀式安息、遺失的祖先牌位與被破壞的墳地如何能迅速重建起來。在被摧毀的家園的廢墟中,他們想找尋的是親人的物品與照片。在缺乏汽油供車子使用的狀況下,他們想要解決的竟是如何能找到其他燃料來火化親人遺體。一位受訪的僧人表示,這就是日本「絆」(きずな)這個概念的展現,意指人與人、人與逝者之間永恆的聯繫。因此在震災之後,能夠透過儀式重新接合這些情感牽絆的僧侶們變得格外重要。

 

同樣地,那些乩童、薩滿、祭師、風水師也是這樣的中介者,以自身的身體與智慧為斷裂的世界搭起一座座的橋樑。這讓我想到《不得不上路》中的阿美族祭師們在儀式中手取神靈的絲線(calay)的動作,透過不斷流動的隊伍,將一條條的道路展開。或許,在現今諸多紛爭的人世間,我們更需要這樣的中介者將不同的世(視)界串連起來。

※放映資訊請見 https://www.tieff.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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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浩立 [2017民族誌影展]乩童‧薩滿‧祭師‧風水師:多重世(視)界的中介者 (引自芭樂人類學 https://guavanthropology.tw/article/66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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