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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很低調人類學家之2010年新展望

2010-01-04 回應 5
作者:

(2010年一早第一件事就是發現我把訪談稿的整理檔給誤刪了!趕忙地開車回宿舍,奔回床上窩了兩個小時之後,才有勇氣面對電腦。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經驗,真是太奇妙了!呵呵~拭淚中。)

嗯!起床後先看兩張照片活絡「精」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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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了。底下的書寫跟上面兩張圖片完全沒有關係。)

就我看來,台灣人類學正面臨空前巨大的挑戰與危機:後殖民或全球化現象的論述回擊、原住民自決意識下的入境(研究)許可證、在地人類學觀點帶來的衝擊、流動社群的離散回應、學術書寫修辭的刻板堅持、全球都會城市的描繪、混雜主體的不確定性位置和模糊邊界、網路社群的變裝身份。這些挑戰都具備一項相似的性質:所有的主題都圍繞在我們周遭,以一種「流動」的性質表達當前正在改變的「不確定性」。(我是極討厭「流動」這個字眼的。憑什麼把人口遷移或是文明傳送的樣態講得好像掀倒一碗 腥味十足的海鮮 清粥?)「文化」何時停止改變過?明明文化人類學不正處理「變遷」的過程?何時這類議題卻交由比較文學、歐美研究、哲學等取得發表的先決機會?

人類學家似乎習慣於理解「靜止」的社群,或者更精確地說,我們習慣把社群理解為「靜止的一群」(類似想法見Appadurai; Fabian)。這種習慣朝向一種安全、鞏固的心理建設,企圖釐清一團彷若糾結的毛線球般,給予扒梳、整理、分段、歸類(譬如有西洋金髮、俄羅斯小野貓、制服派對、日本高校等),接著賦予了無新意的解釋(呵欠~~)。更糟糕的是,對於這類人類學家而言,「靜止」等於「鞏固」,最後也是「意義的出處」。

「民族誌書寫究竟提供何種意義和觀點?」學生如此問。一種立基於「民族誌作為文化資料和生活思維的真實呈現」這一方人類學者,以「後現代」標簽理解「民族誌作為一種部份真實和修辭轉換」等想像內容和方式,原是兩方(現代傳統 v.s. 實驗性超現實)可被預期的精彩論辯(並且夾雜於兩方的「後現代」思維總感到自身的無辜),卻因為「制度」的要求下,變得畸形:一方面像是孩童練習健美後,鍛鍊出與臉孔並不搭嘎的碩壯肌肉線條:另一方面卻像一位中年男子在行房前,依賴威而剛所勃起的自信(而非是海綿體)。

這個「制度」正是台灣信奉的Citation Index(全名為「哎呦痿呀!」,以下簡稱「哎」)。

 

台灣的「哎」標準化要求,等不及原先民族誌出版的數年時間花費,迫使每一篇期刊論文像是一篇篇康寶濃湯般「料多、濃的好」的民族誌縮影。這帶來了幾項令人感到憂慮的發展:

一是期刊論文的制式形式(特別是這種「前言→理論回顧→民族誌資料→檢討理論→結論:這議題值得我們未來繼續關心」論述模式),強化並且示範予學院學生,以為「碩博士論文」就應該這樣寫(但是誰賦予職權規定論文該怎麼寫?),同時堅持固有的專業閱讀。人類學家從事的工作是如此具挑戰性,每篇研究論文都是嘔心瀝血之作,卻盡是這般讓人讀不下去的書寫。(國內人類學期刊的讀者群究竟定位在哪兒?)「明明是如此有趣的文化,為何民族誌總寫得這般無趣?」(Writing Culture裡頭一位作者如此感歎。)

重要的是,這種文類鞏固了一種思想:「無趣是嚴謹態度之下所必然的副產品,為了「嚴謹治學」,無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甚至,二者已經發生「逆發展」關係:「為了達到嚴謹的標準,勢必得寫得無趣一點」。這類論文的作者最後成為連審查人也念不下去的「一人讀者」;這類「ひとり酒」式的寂寞成為「孤獨治學」的美感,而這種孤獨感又再次強化陪襯自己所信奉的「嚴謹」書寫。

 

二是面臨制度下的「升等」壓力,達成出版「哎」論文篇數的要求,開始競相「聯合掛名」。這類現象雖在人類學界還不多見,確有逐漸增強的趨勢。其中的方式,不是人類學家同儕們彼此的合作(台灣人類學家來自四面八方,各有專攻所長,或者鼻子長在眼睛上方,有辦法嗎?),而是向下尋找「資優股」的研究生。「這是指導教授與學生共同生產的作品,當然是兩人聯合發表」是最常見的說法,或者「我在指導的過程中,給予許多個人的意見和看法,發表作者當然包括指導教授」則是更直接的說辭。(難道在指導過程中,指導教授完全沒有從學生的書寫中獲得啓示?)

這類要不「你膿我膿」不然便是「交互主體」的用語,僅只於學生與指導教授(有時甚至口委也來分一杯羹),從來不見「與報導人聯合掛名」的「交互主體」。但何時指導教授的「學問高度」需要與學生爭取「聯合掛名」共享學術成就?或是「教育」的終極目標究竟是「培育獨立的研究人才」還是「拉攏將來有機會共同出版的研究生」?「我鼓勵你繼續升學,我很看好你的潛力!」「將來我們可以一起出版」只是一句未說出,卻沈重坐落在研究生肩膀上的負擔。研究生學習人類學這門冷僻的學問,是因為這門學問所展現的思想自由和文化關懷、解決或走出個人的成長困境、澄清一件讓自己夜晚輾轉未眠的社會傷痛、為了一個多年來堅持的理解路徑或理想,從來就不是為「學術出版」這類過早拉拔的專業期許。

三是這類期刊論文間接地排除其他可能的人類學學問的展現形式。台灣人類學存在一項近乎偏執的「正統」概念,並且以這種修辭風格表達他們信仰中對於正統人類學書寫的忠誠。曾經以《老子》(嗯!不是她爸爸好嗎?)的「信言不美,美言不信」質疑這類「嚴謹等於嚴肅」的書寫要求。更諷刺的是,愈是(咳!像我這種)書寫文藻優美的寫手,反倒愈是無法被視為「正統」人類學研究。(哎!難道文學獎首獎也是一種錯誤?)但是問題是,需要這般堅持嗎?結果是,「正統」帶來親屬制度下「長幼有序、兄友弟恭」的倫理關係(姐妹們都跑去哪兒了?)。相對地,這種在系譜學上的重視,成為半路投入台灣人類學訓練的博士生最大的挫折:「我將來找得到教職嗎?我又不是台大畢業的。」

對於這類「要求完美、近乎苛求」的嚴謹人類學家,學問是嚴肅的(想了很久,還是想不透為什麼)、田野調查是為了追求「民族誌真實」的堅持手段(這種「真實」僅符合他們自身的定義)。這類人類學家變得焦慮,為了實現並且捍衛他們信仰中的人類學真實,由小弟(扶眼鏡)鄭重地介紹以下三種策略。

第一、嚴肅地不斷自我充實,念很多書(最好是別人沒念過,原諒小弟孤陋寡聞,聽都沒聽過),鞏固自己先前的書寫,加強論述的嚴謹,支撐此項偉大的志業。(這部份真的不錯,值得感動落淚。)但是這項努力卻有一天生的缺憾——緩不濟急。

第二、為了快速維持或是達到「鞏固田野資料真確性」這項自我要求,最有效的方式就是「阻止別人進入自己的田野」。如此一來,自己的民族誌資料成為一家之言,並且無法對話的結果,便是間接持續證明自己所呈現的民族誌真實。

第三、變相地集結同志鞏固自身田野資源,私心地彼此拉抬捍衛並且遏阻任何有可能造成的專業威脅(即便是睜眼說瞎話也行)。於是,台灣人類學社群並不流行公開的論戰對話,而是一種關於知識信仰的內部張力。

台灣人類學的奮鬥戰場不應該是自己人彼此牽制排擠,或是以「你做的這個研究算是人類學嗎?」的詢問方式來劃清學科知識的界限。而是「原來人類學研究也可以這麼有趣!」不是很好嗎?「有趣」並不意味著這項研究是鬆散毫無依據,卻可能是一種苦痛心酸同時迷人的現實生活。我們需要更多不同知識一起貢獻於這個學科訓練之中,歡迎各種修辭方式和各種研究取徑。我們的對話戰場在於比較文學、歐美研究、哲學、心理學,以一種「人類學觀點」提供不同的聲音(也鼓勵不同的論文格式和意見),並且以這種自由(而非苛刻)方式吸引更多學生的學習。

人類學向來以一種對等關懷的姿態理解異文化族群,卻令人遺憾地以一種極為刁鑽的(特別是自己認定的)標準審查自己學科內的研究者(例如以「不符合本人期待」這種理由退稿?),甚至阻擋(有時是無意的話語令人沮喪)有心致力於人類學訓練的學子,我認為這並不公允,甚至愚昧。只有放寬自己的胸懷,忘記當初我們接受人類學訓練時的苦痛(花蓮人都說:「放下心中的恨」),以新生命的姿態面對我們的未來(也面對我們的學生),台灣人類學才有更大更廣的發展。

新的一年,祝福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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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林尊 一位很低調人類學家之2010年新展望 (引自芭樂人類學 https://guavanthropology.tw/article/24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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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同意作者的想法與觀點,特別是倒數第八/九段,有關"掛名"亂象,即將風行於台灣的學術圈。於是,因為感同身受,以致於有以下的想法:

我假想的入學規定:
"一旦擁有本所所籍之學生,有意發表任何文章於會議或是投入任何期刊,一經所上老師改過一個標點之後,都得將該老師掛成co-author,否則,遭封殺,或者,請慎重考慮是否要擁有本所所籍。"

(我的真心話:所上部分老師為何不有點guts說:"我們無能作育英才。"
所上部分老師何不說:"這就是威脅利誘,你們到底要不要學位?"(...真是強盜!)
所上部分老師何不說:"只有把你們教得弱一點、威脅你們,你們就得聽話!")

真是噁心至極!

只有期待自己以後別這樣abuse學生、只有期待這款老師趕快消失。

老師一旦看到你做有趣的東西,他就說:他要做typological study的研究!對,此刻,輕而易舉地搶了你的研究,否則甘願做小。

我不是不會感謝老師,這款老師的部分我很欣賞、感激,只是,我們有優先順序,我們應該要有更多的時間strengthen ourselves。SHIT!感謝他A,卻痛恨他B。快人格分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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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得你寫的真貼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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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類要不「你膿我膿」不然便是「交互主體」的用語,僅只於學生與指導教授(有時甚至口委也來分一杯羹),從來不見「與報導人聯合掛名」的「交互主體」。但何時指導教授的「學問高度」需要與學生爭取「聯合掛名」共享學術成就?或是「教育」的終極目標究竟是「培育獨立的研究人才」還是「拉攏將來有機會共同出版的研究生」?「我鼓勵你繼續升學,我很看好你的潛力!」「將來我們可以一起出版」只是一句未說出,卻沈重坐落在研究生肩膀上的負擔。研究生學習人類學這門冷僻的學問,是因為這門學問所展現的思想自由和文化關懷、解決或走出個人的成長困境、澄清一件讓自己夜晚輾轉未眠的社會傷痛、為了一個多年來堅持的理解路徑或理想,從來就不是為「學術出版」這類過早拉拔的專業期許。

這一段話 非常令人感動
願意選擇人類學的初衷及堅持,真的就如同作者所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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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遺憾的性別觀點在這文章付之闕如,喔不過,唯一可以提醒大家的好像就是那張作者
貼上的圖片,那樣的呈現兩個女體,闕不願意解釋只願意觀看,一個空缺的性別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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