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岸異鄉人/二十歲的夏天
對岸異鄉人
經歷了阻隔許久的各自發展以及長期的冷戰對峙,台灣與中國從1980年代起展開民間交流,三十年來日益密切的經貿觀光往來看似讓兩岸實質的距離日益縮短,但內在的疏離與不信任感是否也隨之漸漸消減?「對岸異鄉人」這部紀錄片從小人物的故事與觀點出發,帶領我們去思考這個問題。
導演在兩岸各選擇了一位主角,分別代表了一般耳熟能詳,最早跨越海峽的先鋒部隊--「台商」和「大陸新娘」,細膩地描繪他們從此岸踏上彼岸所經歷的種種過程與心情的衝撞。老柯,一個在台灣經商失敗的生意人,到大陸擔任台幹,想要東山再起;麗麗,一個來自安徽鄉下的年輕女子,透過網路認識了台灣老公,落腳在嘉義,期盼建立幸福的家庭。
熟悉卻又陌生的對岸,在許多時刻,比真正全然陌生的異鄉更令人迷惘也更容易受挫。片名中的「異鄉人」清楚傳達了導演想要呈現的主旋律:「他們懷抱著浪漫的個人夢想或現實的經濟動機跨海而來,卻仿如進入一個久聞其名卻不知其實的陌生國度……現實與理想的差距,就像兩岸的距離一樣,有時很近,有時好遠。」
異鄉人的意象在老柯身上特別鮮明,鏡頭裡的他大半總是孤單一人,不是在街上疾走就是坐在駕駛座上駛向茫然的未知,即使置身於和他人有所互動的場景中,也總感覺與身旁的氛圍格格不入。老柯常常以看不慣的口吻批評中國大陸的種種不是,如「封閉的社會」、看都不想看的「低能」電視節目等等,而他最喜歡最能放鬆的所在,是與周遭雜亂環境截然不同,感覺像置身於台北高樓地景般的高級白領公寓單人房。但隨後工作不順的他,不得不搬離住處寄住在朋友的公司,再也無法把自己安全隱身在公寓或轎車裡。片末神情越來越抑鬱的老柯,如其台商朋友坦言,幾乎已經無異於許多因事業不成功而面臨種種問題,最終流浪在大陸不敢回台灣的所謂「台流」。
相對於老柯的陰鬱,嫁到台灣的麗麗雖然一樣有著「異鄉人」的困境,必須孤單面對一旦與丈夫或婆家衝突時在台無任何後援的孤寂,但因其主動爽朗的個性,片中與她有關的軸線呈現出較明亮的風貌。站在新港迎媽祖的熱鬧人潮邊拍照,麗麗坦言,從小接受的無神論教育讓她實在難以理解,為何要花這麼多錢辦神的活動,但來了三年之後她慢慢地開始接受,甚至覺得有些感動,感覺新港像是個大家庭,而她自己也是這裡的主人,和大家一起歡迎來訪的客人。
比起文化,兩岸差異更大也更為敏感的自然是政治議題,麗麗看到陳雲林來訪時中國國旗被踩在腳下的電視畫面,覺得很不能忍受,但也直言,「中國要作的好,人家才會承認你」。雖然希望能早日獲得投票權,親身參與「民主」,但她也會就自身的觀察與體會,對丈夫「台灣很民主,什麼都好」的說法提出一針見血的反駁:「再民主農民還是一樣被剝削,一些勞動階級還是一樣被剝削,還是當官的佔有優勢」、「有選舉權不代表就是民主」。
因為能以較開放的心胸和紮實的態度,努力地去重新理解、適應這塊她過去也被灌輸許多錯誤「刻板印象」的土地,比起這部紀錄片中的兩位男主角--老柯與丈夫阿文,麗麗更能持平地去比較進而理解兩岸的政治與文化差異。
人類學強調,我們往往是從觀看他者中理解自身。無論未來是統是獨,台灣與中國之間越來越多元、複雜的互動已是無法回頭的趨勢,在政治、經濟、親情多重的糾葛之中,對岸(the other side)這個特殊的鏡相,也許是彼此一個更能看清以及反省自身獨特性的契機,但前提是,必須有更開闊、願意反思的胸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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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歲的夏天
這部紀錄片是有關三個一同長大的藏族年輕人,在二十歲這年各自追求夢與理想的故事。孕育他們成長的是位於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德格縣的阿須草原,這兒地表坦蕩,山巒環繞,著名的雅礱江穿流而過,是藏族史詩英雄格薩爾王的誕生地。他們的青春與夢想,因有家人、朋友與這片草原豐富的文化養份支撐而更增加了動人的厚度!
影片一開始,出現一張張攝於1999年的黑白照片,映入眼簾的是一群天真無邪在阿須草原上奔跑嬉戲的孩子,鏡頭一轉,已是十年之後,三位長大了的主角在藏曆新年時相聚在一起,笑憶兒時並分享著各自對未來的期盼。
就像許多偏遠地區的年輕人必須離開家鄉追尋夢想一般,覺安,其中唯一的女孩,是康定縣藏文學校裡藏醫班的學生,實習期間回到老家擔任藏文代課老師,即將畢業的她面臨要留在草原上教書,還是繼續進修投考藏醫的抉擇。在慎重的家庭會議之後,覺安再度離開家鄉來到縣城,一邊在藏醫院實習,一邊準備競爭激烈的藏醫考試。
相較於覺安的勤奮不懈,同樣外出學習的多吉,所學雖然是相當傳統有著許多嚴謹規定的唐卡畫,然而他年輕不定的心卻始終無法專注在畫紙內。在老家的父母特地為他蓋了底層設計為商舖的新房,希望日後此地發展旅遊時,會畫畫的兒子能夠以此謀生,然而每當導演問及多吉對學習或未來的規劃時,他總笑著閃爍其詞,卻還不忘對著鏡頭擺酷或大方展示自己一張張耍帥的照片。
至於身著紅色僧服有著清澈眼神的嘎瑪,則是片中最吸睛的角色。不像另兩位往返於都市和家鄉之間追夢的主角,在當地岔岔寺佛學院就讀的他,與這塊土地與文化的連結最深,尤其是在蓮花生大師法會的跳神活動中,經過層層篩選,戴著面具擔任其中最重要的角色的他,成了片中最精緻的文化象徵。
也許是導演刻意的挑選,三位主角所選擇的未來都與西藏的傳統文化相關,尤其是留在家鄉的嘎瑪。然而留在家鄉並不表示就與外在大世界隔絕,無論是脫下僧袍換上運動服在草原上踢足球、和同伴擠在一起目瞪口呆看著螢幕裡麥克傑克遜逝世的消息,或是在課堂上圍著老師手上的地球儀回答最想去的國家,這些片段都在在提醒觀者,再傳統的文化都不可能只活在自己的時空,尤其是在今日資訊如此無遠弗屆的世界裡。
除了描繪三個年輕人跨越二十這人生中關鍵的一年之外,阿須草原的自然與文化地景也是這部紀錄片吸引人之處,尤其是勁風吹拂之時,風馬旗一片片一串串在藍空、雪山及明湖的背景中漫天飛舞,彷彿是將三位主角年輕的願望藉著這些色彩鮮艷、溝通世俗與靈界的媒介傳達給上天。
影片的開始和結束都落在藏曆新年--這個極具文化意涵的特殊時空。在片末的寺廟法會上,嘎瑪為眾生誦經,在外為夢想打拼的覺安和多吉則回到老家來祈福。無論夢想在近處或在遠方,從來都不只是個人的事,每個年輕人的身上都承載著文化的因子,而文化透過他們穿越時空代代相傳也代代演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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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韻芳 對岸異鄉人/二十歲的夏天 (引自芭樂人類學 https://guavanthropology.tw/index.php/article/54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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