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城抗疫之時，香港風水師李居明於二月底向公眾建議：

電視台要齊心做一件事，就是播放[七]龍珠！（為求有fu，本文以港譯「龍珠」形容該動漫）

李師傅認為，龍和牛這兩個生肖在這次疫情中能避過一劫。而且，今年為「火毒之年」，猴子代表「金」，金不怕火，而龍珠動漫當初參考中國古代名著西遊記，既有龍（實現別人願望的神龍）、猴（主角孫悟空），也有牛（應是悟空的岳父牛魔王），正好用來抗疫。

消息傳出後，立刻引來鄉民齊酸，把李師傳戲稱為鳥居明（龍珠作者為日本漫畫家鳥山明），紛紛把家中珍藏多年的龍珠周邊玩具、遊戲卡、漫畫、動畫DVD，拿出來拍照分享，「齊心」抗疫。Viu TV電視台隨即把日語配音版本的龍珠動畫重新上架，供觀眾一邊在地工作、一邊欣賞。

不過，熱心鄉民要求更多：我們要TVB廣東話配音版本！

曾經，香港全城瘋龍珠

讓我們要先了解龍珠在香港的輝煌歷史。龍珠動畫系列整體上可分三部（龍珠、龍珠Z [或二世]及龍珠超），還有非鳥山明創作、但屬於官方認定的龍珠GT，不過一眾龍珠迷對於它是否該納入龍珠的正統歷史，反應不一，爭議極大。自1984年開始連載後，鳥山明（被迫）畫到1995年才完成龍珠Z。香港TVB自1988年起於兒童時段播放龍珠，至龍珠二世時改為深夜播放，作為需要「成人陪同收看」的動畫。1970年代及80年代出生的香港人，不分男、女，都有追看龍珠的經驗。 在這個全城瘋龍珠的年代，劇場版電影上映時，一眾大小孩都會去排隊進戲院欣賞。在校園裡，模仿賽亞人運氣然後使出氣功波，是休息時間的娛樂節目。成為一個風潮，當然配合周邊玩具的大賣。各款模型、扭蛋、擺設長賣長有，當年的一眾少年人，在二十世紀後已成為具有消費力的一群。

這種次文化的消費行為，成為了我的大學專題題目。簡單而言，我研究的是一群專賣日本、美國動漫周邊玩具的小商人（petty trader）。利用政治經濟學的基本分析框架，我討論了小商人們如何一邊自我剝削來經營門市生意，一邊和其他同一地區的小商人成立資訊網絡，針對進貨數量及定價互通資訊，以免出現「蟹貨」（滯銷貨品），繼而發生週轉不靈的問題。如是者，這個二次元世界在現實中的展開，開啟了我對經濟人類學的研究之路。

但請別忘記，我可是花了很多自我剝削賺來的家教費用，買了一大堆龍珠玩具，進行參與觀察而獲得這些田野資料！（現在研究室內還保留了一些當時的「田野資料」。）

防疫要看七龍珠

新冠狀病毒在全球造成很大的社會影響。李居明師傅提出驚為天人的「龍珠抗疫法」，從以當代科學來治理公共衛生的角度來說，令人有點難以接受。而玄學界到底如何看待此一建議，也耐人尋味。不過，一些正在進行大型在家工作實驗的香港市民，當然不放過戲謔鳥居明的機會。一些鄉民紛紛分享了在家欣賞龍珠（還要是經典廣東話配音版）的方法，高峰時期有6,000人在討論區中一起重溫孫悟飯（悟空兒子）以龜派氣功把賽路（港譯：斯路）打敗，7,000人一起討論悟空從地球人從集氣而使出元氣玉，把龍珠Z中最強的敵人、魔人普烏（港譯：布歐）擊敗。

鳥居明師傅，放在四月的留家抗疫宣導中，你的提議應該是對的，縱然有些人可能拿著手機在外收看龍珠，但相信專心一致看著賽亞人們戰鬥的經典場面時，大家應該減少了社交感染的機會。不過，不能忽視的是「誰可以留在家看龍珠抗疫？」維持公共交通、街道清潔、基本郵政服務等的工作人員，或許沒有機會留在家中，對抗疫一事，也在於能不能買到口罩、消毒用品等。次文化雖然是一個維持社交距離的不俗方法，但當社會仍在運作、人民生計不盡能用在家工作去解決，政府也帶頭回到「維持基本服務」的方向，基層人士是否配有足夠防疫用具，承受多少風險，也是需要密切關心的。

次文化抗疫、次文化抗爭

能夠吸引這麼多人重溫龍珠，除了它是經典作品外，在現實世界的煩人之事太多，人們想要找到一個心靈暫時寄託的空間，也不為過。但是，如果把這次短暫的網上現象放到香港過去一年發生的抗爭脈落中，又會有什麼值得思考？

在討論龍珠時，不難發現鄉民用上了反送中以來的抗爭用語。例如，少年悟空以會轉彎的氣功波成功偷襲對手，有網民形容為「成功搞佢後面」（從後襲擊），此乃抗爭初期一位警察在直播時被拍到他誤以為有人從後施襲，因而一時怒問「邊個搞我後面」的回應。悟空使出大絕元氣玉時，另一網民則說「三萬thanks」，意即「請」悟空把三萬香港警察也一併解決。要看廣東話配音版本，才有感覺，才是香港。

在臉書粉絲專頁「100億負能量戰士」中，本來是對龍珠漫畫的二次創作，挖苦上班族對老闆們的憤恨。隨著去年反送中運動升溫，不少二次創作的作品愈見以運動的聲討對象―警察及特首―為題材，到了新冠狀病毒成為香港人共同面對的問題時，該專頁也製作呼籲人戴口罩、遵從醫護人員建議等的相關作品。

我們很難單憑網上留言，就認為龍珠死忠們都是抗爭者。但是，從抗爭到抗疫，互聯網提供了一個心靈慰藉的空間，也給予抗爭者在未能進行大規模的示威活動時，改為在網路上延續其抵抗的意志。一句留言、一幅插圖，正是香港目前還稍能抱緊言論自由的動作。當香港政府祭出了禁止四人以上聚集的規例，並曾有警察利用此規例驅散零星抗爭活動的報導，社會運動已經難以在街上發生。

在公眾空間成為抗疫期間的「抗爭禁地」時，承載著動漫魂的遊戲提供了一個相對地脫離了政府社會控制的空間，讓抗爭者邊玩邊發揮。繼觀看龍珠抗疫後，香港又掀起了NDS Switch遊戲「動物之森」的風潮。坊間迅間出現遊戲機的炒賣行為，對研究過次文化與小商人的我來說，並不意外。有能力負擔電子娛樂的人，希望在動物之森中，找到一個寧靜又不用顧及社交距離樂土，我也不意外。更不用意外的是，有些抗爭者在遊戲中，豎起了「光復香港、時代革命」的旗幟。

生活中的一件玩具，一套廣東話配音的動畫，都可以是弱者的武器（weapons of the weak）。遊走於現實與虛擬世界中，可以集氣的，不只是孫悟空，也許是能把往返電子世界自如的那些人。但是，也有人沒辦法負擔額外娛樂的人，當他們沒有使用智慧型手機、電腦、遊戲機的經濟能力時，這些人在疫症蔓延時，還有什麼抵抗權力的能力？還是，他們面對著不確定的未來？

我還會看到，現實世界裡有人願意和保全、清潔工人分享口罩。有效分配資源，應是政府和人民一起做的事。

除了集氣使出元氣玉，要一起來抗疫，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