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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vid19世界中的線上人類學實踐

2022-03-28 回應 2

進入泡泡圈中的疫情人生

我想從2020年12月開始,許多人類學田野的工作者都如我一樣,開始遲疑與保留進入面對面的田野接觸的次數,尤其是做台灣原住民研究的我,最擔心的是去到部落要拜訪的耆老們,正是疫情裡特別需要受保護的高齡者,我們的工作再怎麼重要,也不能帶有任何風險進入到距離醫療中心遙遠與醫療資源較少的原住民部落,也因為這樣的考量,從疫情開始,我幾乎未進行任何家庭拜訪耆老報導人的工作,除了少數幾次在疫情離峰回到部落而在公開場合見面之外,但這樣的情況也讓我擔心老人家會不會覺得我消失了呀,怎麼這麼久沒去找他們呢?在這些情況下電話或視訊是無法取代被看見的需求的,而偏偏連兩年的部落豐年祭一次取消,一次縮短到半天,疫情也使得我與熟悉的田野之間產生了一種階段性的最遙遠的距離。

另外在台灣,因為疫情產生的社會距離和孤立感,尤其是在2021年五月那波疫情達到高峰,所有人的移動都侷限在最基本的生活範圍裡,我也不例外,當所有的課程和會議都轉為轉線上的時候,我們就像生活在自己的泡泡圈裡一般,除了同住家人之外,偶爾跟好朋友用電話聊聊天,用視訊辦生日趴,那時出門都是為了民生購物的需求,是的,我還是不喜歡用網路購買生活用品,因為住在公寓裡,也沒有管理員好代收那永遠不會準時到貨的貨運,至於台北市的宅系列快遞也因塞車塞得太過嚴重而停收了,因此每隔幾天去傳統市場和超市採買生鮮食物和日用品,就成了我那時唯一跟外界接觸的機會,那段時間,還好家附近的傳統市場運作如常,我也得以維持著跟熟悉的攤商買菜煮食的習慣,在去年五月疫情大爆發一直到九月底之間,他們是我最常碰面和交換訊息的人,而終於在十月,台灣的疫情可以稍喘口氣的時候,一位市場裡我常常購買熟食的阿姨很有感地跟我說,還好有你們這樣願意出來市場買菜的人,很謝謝你們的支持呀!頓時覺得彼此之間很自然地成了一種疫情時代裡,因基本生活需求交易而成形的地方社交泡泡圈支持系統了。

去年十月在疫情減緩,終於要回去都蘭田野地之前,我跟姊妹淘在線上討論的時候,還被她們嘲笑說妳來很安全啦!旅外的族人早就來來去去了,不差妳一個,我們還聊起很妙的事情,像是疫苗配送與施打的城鄉差異,在台北打不到莫德納只剩AZ的時候,在都蘭的同齡朋友打的都是莫德納,衛生所還會打電話催他們趕快去打疫苗,哪裡像我們住天龍國的誰管你疫苗沒地方打啦,里長也兩手一攤說他也沒法度呀,在都蘭的他們自我解嘲說我們都是打瑪丹娜(Moderna)的,個個都發燒痠痛昏天暗地哀哀叫兩三天動彈不得,可是之後三劑打完就變強壯的3M了~至於選擇打高端的,則叫做三高人士,嗯~蠻有意思的比喻~

線上人類學到底行不行?Whatsapp, Facebook, Zoom 上的峇厘島的田野實境

Daniel Miller:如何在隔離中做民族誌調查
 

相信許多人也看過Daniel Miller放在Youtube上的如何在社會隔離的情況下進行民族誌研究的短片,看起來遠距田野的操作似乎有一些可能性,然而能夠面對面進行田野工作,就不會想到要用遠距操作,原本就是我遠距離的田野地,跟印尼峇厘島上的報導人,在疫情之前就是重要節日會互相用Whatsapp互相祝福和通訊的,疫情一開始,也彼此交換目前所在地方的觀察與防疫的重點,而雖然沒有甚麼計畫經費,原本我就打算在2021年的春天自己回去找峇厘島的朋友輕鬆的聊聊近況的,但這個打算因為疫情的爆發,國際旅遊不再變得可能而延遲至今,前陣子我就一直在想,是不是應該要啟動一些線上研究的嘗試和方法,來保持與遠方報導人的關係呢?

而其實去年的三月,有一天突然我收到了一位報導人兒子的訊息,喔,他寄了好幾張家裡祖先牌位的照片給我,問我能不能幫忙把牌位上正反面的字的意思和寫法整理清楚寄給他,收到訊息時我簡直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當然好,我做田野訪談的時候,還常常不好意思跟報導人要求將牌位的背面,特別轉過來給我拍照呢~~~,能收到這任務我馬上動了起來,仔細放大看,每張照片上面的名字,也跟他保持遠端討論當時這祖先牌位怎麼寫的,還有這次要整理的目的,而其中他們姊弟的名字有一點紀錄上的誤差,我把先前做生命史訪談的時候寫的手寫筆記找了出來,拍照寄回去給他看,當初他的爸爸是這麼解釋和寫漢字的,之後他們也找到了族譜上面的文字,另一個報導人也做了類似的事情,但因為對於這一家的家族史我沒有記得很詳細,只能先把祖先牌位上的文字,與他們平時不使用的華文名字寫清楚再寄回給他,但他們會在此時想到找我幫這個忙,也是讓我覺得很開心,做好人類學筆記對報導人和他們的後代也是有一點點用處的,不知道哪天就會用上了。

這期間也有一些意料之外的互動,從去年十月起,我每天會收到一則峇厘島的首府Denpasar報導人的實境報導,這位華人的報導人是位退休記者,開著一間雜貨店,經濟狀況蠻穩定的,疫情開始,他跟太太每天在Denpasar 市區最多人喜歡去運動的廣場,清晨六點他就拿著自拍棒做峇厘島疫情的3分鐘實況報導,然後用Whatsapp 傳送給所有通訊錄裡的朋友,很妙的是他的畫面背後總是空無一人的運動廣場,他會邊走邊講,也一邊評論現在的社會近況,我收到之後一開始很認真的寫字回覆,早安~謝謝你的分享,也祝你和家人平安~之類的,但久了也是詞窮了,只能寄個保重或是笑臉的符號,但幾次之後才發現,其實他傳給所有人也不在意有沒有回應,可是只要我有回,隔天就會再收到一次,反之則否,我想也許這代表能夠分享與互動才是重點,因此只要有個回應,即便只是個笑臉符號,隔天一早還是會收到遠方傳來3分鐘的峇厘島即時疫情報導。他選擇這樣與世界互動的方式其實也蠻有意思的,不過,還是當地的依賴型經濟觀光業已經停滯快兩年了,與這位報導人一樣的看法,經濟問題的困頓與疫情相較,前者似乎更加讓當地人煩惱和不知如何是好,而預期
的社會問題也非常令人擔憂。

而在那些開放的線上遠端幽微的觀察裡,還有一個峇厘島的報導人家庭,總是會在臉書上放上「歷史上的今天」系列照片,這真的是一種很有創意地使用臉書的方式,我覺得有點像是讓逝去的親人重新在節日的時節團聚在臉書的畫面之上。每個用臉書的我們,也經常會被臉書通知可以選擇重現幾年前的今天貼的文和照片,我有時並不覺得那是我自己認為很重要的一件事,但這一家人很積極地運用上了,這個臉書的技術與工具性被操作得淋漓盡致,而作為觀眾的許多人,也包括我,可以即時地在上面呼應和祝福,凝聚出一種虛擬的社群群像,過去這兩年在他們的家人互相聯繫的臉書上,有好幾次看到已逝的報導人的身影的那種創造出來的共時性與共感性,讓身居千里之外的我也難脫那種感慨與激動的情緒,我想對於他們的家人更是如此。藉由一張張不同時期的家庭老照片,和同一個時間點拍攝的歷史上的今天的照片,思念的人仿如同在,以及當天正在進行的節日祭拜或是家人的合照,我與他們共同拜廟的照片也曾列在其中,而我也回報以類似的照片身影,就這樣我們又有機會群聚在一起,不論是在天上還是在人間,在那一瞬間,虛擬的臉書之上充滿了溫度與情緒的流動~雖然現在臉書因為商業化跟不重視隱私已是人人喊打而且被視為LKK的了,我還是覺得臉書蠻好運用的,請不用提醒我這叫做世代差異,因為這裡提到的人甚麼世代都有,因此重要的不只是社群媒體本身,反而是用的人怎麼操作和藉由此連結出新的場域,以及操作者與觀者/參與者彼此之間的共感性和社會性的實踐。

疫情之下的遠端人類學實踐

我並沒有打算要做數位民族誌的研究,過往也只是幾次運用社交媒體和網路來彌補遠距互動的困難,但近期在一些不得不進行的情況下的一些嘗試,其實是開啟了我與既有的報導人之間某些新的互動形式,卻也同時帶來我許多反思方法的困惑,因為建立關係是在田野工作一開始的時候非常重要的,可是看不到人,透過間接的朋友介紹與短暫的線上互相認識,能夠建立起長期的互動關係嗎?但我認為這還是相當有意思的發展,我的經驗裡也如同印尼研究與網路研究者Nicholas J. Long在他文章中所提的建議,研究者在運用線上訪談或是線上開放式調查之前,需要能夠先以研究對象的基本網絡和社區(群)的組織來公告和尋找潛在的參與者,以避免一些因過於開放的調查,無法觸及相關的研究對象,而導致線上資料的取樣上缺少了某些重要的參與者,例如他也引用在紐西蘭的調查研究裡,吸引了多數為女性與具有一定學歷基礎的大學畢業生,卻顯著地缺少了毛利原住民的參與,我近期在經由既有的網絡嘗試再拉出新的線上邀請的報導人的經驗上,就發覺這一個嘗試其實並不容易,雖然我比較將這次的連線視為拓展新的田野關係與課題的開端,但我認為若能與面對面接觸的田野與民族誌方法同時並進,才能開啟我在研究實踐上面比較扎實的研究可能,線外的世界太過歧異,點狀短時的接觸也太有限。

2022年的三月起我開始邀請了峇厘島幾位報導人的線上訪談,只是到目前為止還有不少侷限,速度也放得很慢,一個路徑開啟在邀請報導人的兒子討論他們節日的家庭食譜上,略有長進,但細節的部分真的難以掌握,而且遠端的對話,因為沒有辦法確認對方的狀態和是否正在忙碌中,有時也不好意思一直追問。另一個路徑則是透過滾雪球的方式在認識當地首府生活圈的新朋友,這部分其實也沒有那麼順暢,第一位線上受訪者是因為原本就有共同的朋友介紹,所以稍微容易一點點,他也很樂意協助我找到其他願意接受線上訪談的印尼華人朋友,但在他向他的朋友介紹我之後,回來的訊息還挺有意思的,他們說希望我給他們線上訪談的proposal,我有點不清楚他們是指需要問卷的proposal還是研究計畫的proposal,所以我便先準備了一個自我介紹的ppt,也把我個人的學校網頁和聯絡方式給他們,我想因為沒有見到面所以會更小心來找的人到底是何方神聖吧?總之,這個實驗目前還在進行中,線上的互相介紹進行得還可以,按照原定計畫,三位受邀的朋友一起用Zoom見面,我未他們進行了自我介紹,之後他們提了幾個問題,想更清楚我的提問內容未來會變成甚麼,這個研究和台灣政府有沒有關係(好問題~這外界可能覺得研究跟研究者的政府之間總是有些甚麼關係的吧~),我一一為他們說明之後,他們也個別跟我提到他知道的華人文化的現象,和可能可以多告訴我一點的部分。我未來將各自與他們再預約一對一方便進行訪談的時間,而其實後來其中一位女性的報導人跟我在下線之後還用Whatsapp聊了一陣子,原來她曾經是留台的印尼學生,我們同樣在台北當學生的時間還有點重疊呢,也許也因為她有台灣經驗,加上有這層共同的關係,所以她會有願意跟我繼續聯繫吧,這次的經驗其實蠻有意思,過程本身也引發我的一些反思,也許陌生的人要如何開始建立田野的關係原本就是困難的,尤其又是在看不到人的遠端想像的未知狀態,但也許往後還有一些有意思的互動會慢慢發生,例如我就很期待等到旅遊真的安全許多的時候再重回峇厘島,這些線上認識的報導人,都是我可以再拜訪和協助我認識峇厘島華人更多不同面向的重要聯繫,但也許也未必,因為一兩次的線上訪談,到底能夠建立多少像在社群裡長期面對面工作與互動而產生的認識和信任感?都很難說,不過到目前為止,也只能說,疫情這件事情還看不到個盡頭呢,人類學的同志們也尚須努力,且就讓我們繼續一起線上線下地交錯試驗下去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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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素玫 Alik Nikar Covid19世界中的線上人類學實踐 (引自芭樂人類學 https://guavanthropology.tw/article/69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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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 Alik老師終於寫了新文章,喜歡讀老師的文字,順暢也很有現場感,老師要多投芭樂~~

2

感謝陳夢麟的鼓勵,我在猜你是我哪個學生偽裝的嗎? 哈哈~ 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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