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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動防護員──一份需要關懷與愛的工作

2021-12-08 回應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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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提要

這份訪談,是在今年8/14,趁著奧運團隊運動防護員王瑞翔返國隔離時,在線上所做的採訪。現在顯然已經完全失去了新聞熱度。然而,報導一個需要投注大量的「關懷」、「愛」且在萌芽中的產業,本身不會過時。

在「翻滾吧!男人」紀錄片中,有一個高高的身影,電影一開始就出現,念了調皮的黃克強一下。2016年里約奧運的前一個月,李智凱練習時受傷。鏡頭拍到他從計程車裡鑽出來,拄著拐杖走進醫院。此時第一個下車為他撐傘的,就是這位看起來很和氣的大哥。智凱開刀時他在手術房外守候。復健時他也在病房裡。他陪著阿信教練與智凱前往里約奧運。我們注意到掌鏡的導演、調皮的克強、沉默的智凱、鐵血的教練,但是卻常常忘記他的名字──他的名字真的有出現在影片中嗎?

他叫做王瑞翔。從2015年起,擔任李智凱的防護員。

運動防護近年來逐漸受到重視。物理治療師陳曉謙的文章〈奧運獎牌背後的一群人──醫療團隊〉扼要地介紹了選手背後的運動醫療團──醫師、物理治療師、運動防護師、營養師、心理師。文中提到:

治療師跟防護師,可能是除了教練以外,跟選手相處時間最長的角色。工作包括:賽前的貼紮及身體的調整、比賽或訓練中的待命,以及賽後的放鬆、治療等,大概都是由我們所包辦。當選手因為受傷而無法練習,復健跟治療會取代大部分的訓練時間。有時候受傷本身不難處理,但需要很長的恢復,往往最難的反而是陪伴選手度過這心理上的壓力、不能訓練的焦慮感。〈奧運獎牌背後的一群人──醫療團隊

是的,這就是我想要訪問瑞翔的起因……我們總是看到他,在智凱的重要時刻,他都在身邊。在某些時刻,他很像是硬脾氣的阿信教練與年輕的智凱之間的誠實豆沙包翻譯蒟蒻。

國家運動訓練中心(國訓中心)在8/10的臉書貼文,介紹了運動科學的四大基石:飲食規劃、體能訓練(教練)、生理監控、運動傷害防護。其中的運動傷害防護,就是在講瑞翔:

 

無役不與 王瑞翔貼身照顧6年

最後一塊基石,是運動傷害防護。中心運動傷害防護員王瑞翔協助智凱,已長達6年時間;這6年來,他陪同智凱走遍世界各地,出戰大小賽事,是智凱倚重的支柱。2016里約奧運前,智凱不慎受傷,瑞翔防護員全程協助智凱復健,抱傷參賽、留下落馬的不完美成果;時隔5年的東京奧運,智凱完美落地、留下獎牌,防護員從選手練習到比賽,從貼紮、暖身、喚醒身體,到盯場、緊急處理急性傷害、協助拍攝選手動作,以及訓練後的肌肉與筋膜放鬆、按摩、傷害治療和復健等,統統一手包辦。

防護員長時間陪伴選手,是選手信任的朋友,也是選手和中心運動科學處的橋樑。防護員可臨場觀察選手狀況,把訊息回傳給營養師、體能教練,針對選手的傷勢或弱項再加強訓練。生理檢測的報告,也能在第一時間反映,讓防護員掌握到選手的疲勞與負荷程度。運動科學四大基石,透過防護員做為橋梁,彼此緊密合作、橫向交流,奠定選手競技巔峰的基礎,幫助選手站上頒獎檯。(出處:https://www.facebook.com/NationalSportsTrainingCenter/posts/3913190202114394

這四個項目中,大概就是「教練」與「防護」最個人化,最難以取代了。

大眾還不太了解防護員,只能透過維基百科的簡短介紹來管窺一二。我以為,這與「運動科學」在國內的發展也是近年來才開始逐漸受到重視有關(在訪談問題中有提到)。幸好,隨著奧運英雄返國受褒揚,媒體確實也開始注意到防護員的重要角色。[1]

我在寄給瑞翔的落落長訪綱之中,提到了一點「運動防護員的養成過程」。就以此點作為開場:

不少人讀過這篇文章:〈選手奪牌後都替他們請願!台灣體育教練、防護員待遇差多少?〉文中提到:

《國家運動訓練中心人事管理規章》以技術人員和防護人員做為這群後勤部隊的代稱,從二等一階到四等十階,最低薪資只有31930元,最高薪資則是61800元。令人感到驚訝的是,這群技術與防護人員的任職資格相當嚴格,不僅要國內外研究所畢業,還得有相關工作經驗數年並取得專業證照。

從這段文字可以看出:專業運動技術與防護人員的養成需要非常長的時間。運動防護產業也是一個許多人都不熟悉,並且容易被忽略的產業。今天就請任職於國訓中心的王瑞翔防護員現身說法,以自己的經驗來談談運動防護產業。[2]

圖片來源:「翻滾吧!男人」粉絲專頁https://www.facebook.com/jumpmen2017/photos/a.1613826681971549/1634182816602602

容易被忽略的運動防護員

瑞翔:透過一些報章雜誌,讓你們可以去關心到運動防護員,(我)已經非常地感動。通常我們會被遺忘。

bricoleur:經過奧運之後,大眾已經注意到防護員了,對不對?

瑞翔:像李洋王齊麟在男雙金牌賽結束後,李洋跟媒體表達:希望可以重視我們這些後勤人員的待遇與福利等等,[3]其實我們這些後勤團隊聽起來,就(感到)有被重視到。他們說出來的那個力量是很強的。

小戴姊也感謝了她的防護員詩婷,婞淳感謝她的物理治療師。這樣子,漸漸地……(防護、物治團隊開始受到重視)。這些都不是單純在工作上的配合夥伴這樣子,而是非常緊密的一個關係。

關於防護產業

瑞翔:(以需求面來說)大致分為幾個面向:國訓中心(人數少,最多也就幾十位)、基層的巡迴防護員、台灣近年來的職業聯賽增加,這創造了一些職缺、醫療院所(如壢新醫院、長庚醫院有聘用運動醫學專業的防護員,但人數也少)、個人工作室、健身房。

(以供給面來說)每年考到防護員證照的人數,以一年兩次計算,以現在的通過率來說,每年大概會有至少五十位獲得證照。所以擁有防護員證的人數是足夠的。但相對是職缺上,可能會有(不足)……

bricoleur:職缺少的原因是因為說,其實社會還不是很重視防護,就是運動防護是一個新的概念,是這樣子嗎?

瑞翔:還是萌芽的階段,現在稍微……(好了一點)。

個人是如何投入這個產業的呢?

瑞翔:以我本身過去的經歷來講,其實我本身有一段時間(不在防護員的崗位上)。

我大學讀高雄醫學大學運動醫學系,畢業當時,也沒有所謂的巡迴防護員,也沒有像現在這麼多的工作機會──如聯賽、個人工作室等等,就幾乎是沒有工作機會。畢業之後,我曾經有一段時間對於要考防護員這一件事情是非常抗拒,因為不知道考了要做什麼……這一張證照沒有辦法讓我去找到工作。後來再走回到防護這塊,我覺得也是一個緣分。剛好在替代役的時候,我申請了防護替代役,重新又接觸到了、又重新回到了防護的一個職場。

大學畢業後,我進入師大(按:師大體育系)的運動生物力學碩士班。有一段時間,因為家人的緣故──我爸爸媽媽都是老師,老師到目前都還是個鐵飯碗──那時我也往體育老師的方向去嘗試去努力,在師大的時候也修了教育學程。真的是因為緣分,才重新回到防護員的這一塊。防護員的這一塊又讓我後來有機會到各個國際賽去……到現在。

我覺得我自己本身在防護的這一條路上是幸運的,遇到很多人的幫助。並不是每位防護員都有辦法被看到,但是他們每個人其實都很努力……每個人在位置面,不管是學長還是學弟學妹,每個人在他們的位置上都是很努力,只是因為剛好,今天我們的選手有成績,所以有的防護員可以被關注到。但是所有的防護員真的是都非常盡力。套一句唐嘉鴻的教練翁士航教練說的:「不是因為看到了才相信,而是因為我們相信所以才看得到」,這句話講的非常好,可以借來引用一下。

bricoleur:他講「因為相信所以看到」是在講……

瑞翔:他那個時候是講說,我們不是因為選手做到動作,我們相信他做得到,而是因為我們一直給予他信任感,所以他做到了。

包含我們(防護員),就當初我們跟智凱的時候……我們(現在)也不是來蹭名氣,因為智凱那個時候也沒有成績,是一關一關地去打敗不同的魔王,一關一關地挑戰,然後慢慢地走上來。所以說,這個過程很幸運啦,真的是很幸運。

bricoleur:但也因為說有這些有做出成績的防護員,所以讓大眾可以重視防護員這一塊,所以雖然你很謙虛說自己很幸運,但因為你實在做的滿好的,可以讓這一塊產業受到重視,我覺得這也是一件好事。

瑞翔:謝謝,也希望未來這個產業更受重視的話,這樣子……

bricoleur:那我還要多問一下說,這個也就是說,從前你在師大念研究所,鑽研運動生物力學。那你從前在高醫運動醫學以及師大體育系的同學們,走上防護員這條路的,大概有多少呢?

瑞翔:我同學,有去考防護員的,我們班上後來有獲得防護證照的……好像沒有別人了。(感到不好意思)

bricoleur:你們一屆多少人?

瑞翔:我們班有五十個人。

bricoleur:一屆五十個,每屆都是一樣的人數?

瑞翔:一個班大概都差不多這樣子。而且它後來比較夯,所以說都會招滿。高醫運醫後來都還蠻受歡迎的,人數都招得滿。

那我這一屆剛好是應該算是少的,後來比較多,今天,那個現在正在職場上的純防護員,就剩下我一個。我有一兩個同學雙主修物理治療學系,現在是物理治療師的身分在執業。也有一些同學,後來藉由這些專業,去學一些比較傳統的整復。至於純運動防護員的話,線上的話應該只有我。

運動防護校系分布

bricoleur:全台灣的運動防護只有高醫有,就是以大學部訓練來說,這樣嗎?

瑞翔:我們現在的發展比較完整。運動醫學、運動防護相關的學系,有中國醫藥大學運動醫學系、高雄醫學大學運動醫學系,這兩個是比較醫學院的背景。幾個體育學院,如國立體育大學、台灣體育大學、台北市立大學天母校區(過去的北體),也都有運動防護、運動保健、運動健康科學系。[4]

彰化師大有一位我的老師,開設了運動防護的學程,就不用必須屬於醫學院背景才可以來修,而是有完整的一個學程,可以讓體育學系的學生有不同的選擇,不是非作體育老師不可。現在運動醫學發展得越來越完整豐富,學生可以透過不同的方式──即使讀體育系也不一定要當體育老師、當教練這樣子。在台灣的培養運動防護的,培養運動防護員的學校,大專院校的已經越來越夯,越來越頻繁。

bricoleur:綜合一下:你剛剛提到,大學校系中,與運動醫學相關的學系,有兩個(高醫與中國醫)是屬於醫學院。另外像台灣體大、國立體大、北市大運動保健系,他們是這個是哪一類組呢?

瑞翔:防護還是屬於醫學系的範疇。這一系列則都是三類組,因為跟生物很相關嘛。

怎麼跟高中生、大學生介紹防護專業?

bricoleur:如果想要跟社會大眾,比如說跟還沒辦法決定自己未來要做什麼的高中生、大學生,你想跟他們介紹防護專業是個很吸引人的專業?由於你也很喜歡這項工作,你要怎麼跟他們介紹防護專業?

瑞翔:防護專業的話,以我自己來說啦,我自己在享受這個工作的過程,是:第一個,我自己很愛運動。你是有熱忱的,又可以讓你就是在運動的環境下,每天在工作的過程當中,又可以享受你的興趣。

bricoleur:可是你(就算擔任體操防護員)並沒有直接下場做體操啊。

瑞翔:應該這樣講:體操畢竟算少數,但是其他的項目,比如像我以前在替代役,我是跟著拳擊項目,拳擊或者體能,我們都可以跟著作(練習)啊,教練也不排斥。那可能你今天跟的是足球項目,會接觸到一些不同的活動啦,你也可以去暸解。

第二個就是說,那些人家看起來很厲害的運動員,其實可以跟我們成為很好的夥伴。我們的運動員個性大部分都很有趣、很樂觀。你可以在工作的過程當中充滿樂趣。如果是對接受挑戰、獲得成就感很感興趣的人,就很適合我們這個工作,因為我們會充滿了很多的挑戰。

另外,如果說還要推薦,如果現在對未來還不確定的年輕人,如果你愛看比賽,我們這個位置是可以在最佳的視野看比賽,而且不用買門票哦!像我運氣比較好的人,進入國訓中心,還可以免費環遊世界,隨團到處世界征戰這樣子。在台灣的話,你也會常常有機會環台,要隨著選手到各個地方去比賽。

防護工作的辛苦面

bricoleur:除了上述正面的因素,還有一些防護員的辛苦面,你要不要也跟他們講一下?這樣比較具有現實感。

瑞翔:比較現實的部分,第一個就是,工時可能會比較長,可能會沒有假日。

bricoleur:在國訓中心,你們都住在那裡,對不對?

瑞翔:國訓中心反而比較好。如果你在一般的職業隊,譬如說以職棒的隊伍來講好了──我自己比較知道職棒、職籃的情況。職業比賽時間都在週末,放假日可能是在平日,所以說可能會失去跟別人同時放假的機會。以職棒為例,職棒可能就一個賽季一個賽季,整個上半季就是連續在工作,可能半年沒有辦法有完整的休息時間,另外半年就會有所謂的調整期,你就會有一段時間是放假的。你可能會失去一些跟別人共同放假出遊的時間跟機會,這是比較現實的一面。

然後,加上你的工作時間可能早晚都會有需要……有時候訓練完以後,你可能會幫選手做治療,做復健,會拉比較長的時間(意思就是:別人收隊回家了,你還不行)。然後包含一些緊急狀況,譬如說,選手半夜肚子痛也是你可能要去協助。

bricoleur:有點像醫生半夜被叫去開刀之類的?

瑞翔:要把選手送到(醫院),陪伴他,可能至少要去掌握這些狀況,這樣子。那這個是比較直接(現場的部分)。也會衍生出另一種壓力:在某些狀況下,選手需要復健,可是他時間有限,你可能要面臨教練的期待跟選手的期待,這都會是另外的壓力。他希望選手可以上場,選手自己也希望可以上場,因為選手可能對這場比賽很重要,沒有他不行,可是以我們專業(判斷),選手可能不適合上場。

bricoleur:可是你是防護員,並不是治療師,不是嗎?你並不是物理治療師,也不是醫師,為什麼他們會期待你?

瑞翔:因為其實以醫療人員來講,在現場,教練,最直接第一線去接觸到就是我們,那像以國訓中心或者是基層訓練來講,就是防護員在handle這些事情。那以國訓中心來講,防護員跟物理治療師做的事情是相同的,我們並沒有那麼多的專業差異。

其實因為我們在過去的養成過程呢?其實,防護員跟物理治療師的差異並不會太大。因為我們的對象就是人嘛,人類,只是一般人跟專業運動防護員的差別,那我們就是給他的復健的強度跟……的差異,而不是說一般人跟運動員就完全不同,我們只是在強度上的一些差異,就是我們是可以辦法互相去協助配合的這樣子。

你剛剛問,我們不是醫師,也不是其他治療師,我們是防護員,那為何教練對我們有期待?因為復健是我們在協助幫忙,教練直接面對也是我們,當然也會期待我們快速地幫助選手回去,那這也是我會常遇到的一個困境……選手需要時間(恢復),需要一些輔助才有可能(恢復),他現在不適合上場。像我的經驗就會讓教練直接跟醫師,跟選手一起去溝通討論。醫師因為畢竟身分不一樣,講出來就說服力上還是有一些落差,我們會直接去請醫師去跟教練做溝通,然後並且把他需要的時程、再去跟教練講一次,教練就會比較容易被說服,那這是我們遇到的這樣處理的方式。這是回到我們防護員在現實面上會遇到的期待跟壓力。

有些狀況,可能是他慢性的問題,他不會每次都是透過醫師,還是影響到(選手),就變成因為復健是漫長而且比較枯燥的過程,那這個過程當中怎麼樣去陪伴、協助選手,讓他願意去順利度過這個過程?因為我們知道要透過這些方式,他才有辦法恢復,那怎麼樣去協助他。也是要面臨要去學習的一些範圍。

再來就是,選手有高低潮。尤其低潮的時候,我們應該如何陪伴?因為我們是直接面對選手情緒的人,也是最被他們信任的人,那所以很有可能會去接收到一些負面的能量,這也是自己要去學會怎麼樣調適這個部分,一個直接的……一個很容易遇到的問題。

圖片來源:「翻滾吧!男人」粉絲專頁
https://www.facebook.com/jumpmen2017/photos/a.1613826681971549/1634182816602602

bricoleur:我剛才問了防護員的辛苦面、他們要有的心理準備。不過還有一個問題沒有問:防護員的養成,最少也要四年嗎?(大概需要多久的時間?)以你的經驗來看是如何?儘管是物理治療系畢業,他還是可以去考防護證照,對不對?

瑞翔:這一張運動防護員證照的考試資格……運動醫學就是我們剛剛講過那幾間學校,有完整的學程訓練。要是相關學系──物理治療學系、運動醫學系、運動保健系等等畢業。或者說,他修過相關學程,有一個資格的認證表。你有修過哪些學學科,那些學科你全部都有修滿,都有修過,並附上你的成績單,(bricoleur:哇),至少說你有修過這些學系、這些學門,才能去報考這一張證照。而不是像一般的可能參加三天五天的研習營就考試,對以目前我們這個行政院核發的這一張運動防護員證是這樣的方式。

你剛剛問說,物理治療師可不可以考?可以。只要額外的一些學門修過了,比如說像我們的包貼紮啦,一些運動行政的一些東西考過了,就是有修過課程,他只要有辦法去取得這個修課的一些成績證明,那他也是可以來考運動防護員的。那我們這個養成的過程是不是需要四年?基本上因為我們需要這些學系畢業,那基本上還是需要這樣的。

如果也有同學考進高醫的運動醫學系碩士班,過去大學是其他的學系,他想要走運動防護員,可能就變成比較辛苦一點,要下修大學部的這些課程。這些學程全部完成了,才有辦法去報考運動防護員。

bricoleur:你提到彰師有運動防護學程,如果是學程,必須的學分數就比較少,不會像是學系得修一百多個學分,對否?

瑞翔:會比較短一點。但我印象中他的這個學程喔,好像也是要二、三十個學分。所以還是有現在有一些不同的方式可以完成這個課程。但是一定要透過這些課程的訓練,不是短期的研習就可以獲得。因為畢竟如果今天我是一個運動員,我知道說,我旁邊的防護員,他是三天的研習之後,而是他就會要來幫我做治療,我可能不放心。這牽涉到專業。這個部分還是要有很專業的訓練。

談到養成過程,其實,我認為,到現在,我們都不敢說自己是最專業,因為醫學不斷地進展,他可能現在講的跟五年後十年後講的東西,做出來的研究,已經有所不同了……運動防護員的養成過程,我覺得是一輩子。

成為好的防護員需要甚麼樣的特質?

bricoleur:最後剩下一點點時間,我想問:你覺得成為一個好的防護員,要什麼樣子的特質呢?或說有什麼特質,你覺得不太適合成爲好的防護員?這樣講有點怪,你可以從正面或反面來講。

瑞翔:覺得成爲一個防護員。當然,我們的一個專業知識是我們必備的條件以外呢,恩,應該怎麼說?這可能要好好思考。對啊,因為這個,變成是……一個好的防護員、要有一定的敏感,要有辦法好好解決問題

bricoleur:敏感度是包括對人的敏感度?對人的狀態的敏感度,情緒狀態和生理狀態之類?

瑞翔:對,沒錯,然後需要很多的,嗯,主動學習的的態度。像我們剛剛講的,(醫療知識)可能不斷地在變換。我們遇到一個(臨時)狀況,有沒有更好的方式去解決他的問題。

然後再來是,其實要有很多的耐心跟同理心。

然後,這些我覺得是額外的價值。剛剛的所謂的耐心跟同理心,額外的,那再來就是解決問題的能力吧(提到一些運用語言能力協助處理各種國外突發狀況的例子)。剛提到要有敏感度,要有熱心與熱情,不然這個工作不容易做下去。不是常常都會有成績跟成就感。所以說你要在這個過程中怎麼樣去說服自己,怎麼樣去鼓勵自己,跟幫自己調適是一個很重要的方法。

找到調適自我的一個方式,我覺得是一個很重要的課題。然後那我們還需要像我剛剛講的這些(比如在國外遇到緊急狀況的應變與協調)處理,這些的技能,可以幫自己做加分啦,但不是必備,因為不是每位選手都出國比賽嘛。

在基層的巡迴這些防護員也會面臨他們需要做的行政工作。這一定的。在基層,比如說在一個學校好了,他是第一位基層的防護員,要去設計防護室,他要什麼樣的器材、配備,要如何購買這些設備,去學習這些行政的一個過程。每個人都有每一個人的位置,他都有他必須要去學習的行政工作的部分,包含防護報告的一些報表怎麼樣去呈現。

bricoleur:這是有趣的地方。因為許多行政人員其實懷抱著官僚(科層組織)的邏輯。可是防護員絕對不是官僚,聽你這樣講起來,有太多事情是他這個職位之外必須要去做、去配合的事情。

瑞翔:其實,我們不做,放著放著,時間到了好像也會有人跳出來要去做,可是我通常看不下去,比較雞婆,就跳出來去把這些事情處理掉……我自己是這樣做啦。

舉例來說,我第一年跟(代表團)去英國參加世界錦標賽,回程的時候就遇到了機場的大霧,所有人在機場排隊等候,毫無後續航空公司的消息。也沒有人熟悉流程。我主動去櫃檯詢問現在到底什麼狀況,有沒有飛機可以飛?因為我們在格拉斯哥要飛回倫敦,還要再接飛機飛到香港,航段無法銜接的時候該怎麼辦?能不能提供我們後續的處理方式?主動去處理這些事情以後呢,ㄟ,我獲得了協會對我的信任、獲得教練選手對我的一些信任,相對地我也獲得更多的機會。對啊,所以我覺得這些東西就是當下也不用去特別計較,能處理就先去處理,那後來其實也因為這樣也獲得了更多一些機會啦。

[由於訪談時間已到,要讓瑞翔去做事先預約的核酸檢測,因此訪談結束。]

我的感想

以防護產業來說,有「金牌防護員」之稱的瑞翔,可以說是正在萌芽的防護產業之中,憑著個人努力、能力,以及際遇,進入國訓中心,擔任頂尖運動員的防護員。我也承認:台灣的運動防護產業還在成長中,體制尚未健全,社會大眾也才因為奧運旋風而開始關注運動防護。瑞翔的經歷可說是十分幸運。

在社會學、人類學的分析傳統之中,我們偏好關注邊緣、底層的群體,為無法發聲的人發聲,透過個人的受壓迫經驗,梳理出結構因素,進而對於體制提出批判。因此訪問完瑞翔之後,儘管滿足我「一窺金牌防護員的心路歷程」的追星慾望,也充分感受到瑞翔對運動產業、工作夥伴與防護專業的熱愛,但始終對於「究竟瑞翔的訪談可以透露出何種運動防護產業的全貌」感到惴惴不安。[5]

但無論如何,我訪問瑞翔的初衷在於:任何檯面上的英雄人物,背後都有著綿密的網絡、人、物件與制度造就。我因為奧運體操的歷史性時刻,開始注意到瑞翔這個經常出現在鏡頭前的防護員──但若沒有奧運光環加持,縱使看完了「翻滾吧!男人」電影,也還是記不得瑞翔的名字──儘管他在全片中出現多次,並且都是在關鍵時刻出現。在正在萌生中的運動防護產業裡,有像瑞翔這樣分布在體制各處的人。如同瑞翔在訪談一開始時所說的:這些防護員也很需要被看見。

由於顧及第三方隱私,我已經將訪談過程中許多人事時地細節略去。在那些細節中,可以知道擔任防護員時的瑞翔,溫和、謙虛、熱心且對周遭人事物的狀態十分敏感,這些特質儘管是個性使然,卻也是他所進行的防護實作的一部分。事實上,運動防護是需要「關懷」與「愛」投注的工作。這必須要回歸到運動防護的工作現場,以及被我所刪除的人事時地細節,才能觀察得出來。

最後,話說回來,運動防護需要以Annemarie Mol所說的「照護的邏輯」(the logic of care)而非「選擇的邏輯」(the logic of choice)投入。而在運動防護產業的不同角落,究竟體制會如何屈折照護的邏輯,使得照護實作在某些地方得以較為完整,在某些地方又會被限縮與裁切,讓位給其他的邏輯(無論是選擇的邏輯,或者是其他的邏輯[如宰制與從屬的邏輯])?這當然是今天給各位看的防護員訪談所難以呈現的,而是研究運動防護的社會學者/人類學者接下來要面對的問題了。

(尾聲:瑞翔是出色也是謙虛的防護員,他接受訪談的初衷也是「希望更多人注意到『在體育界默默打拼的人』,運動舞台週邊的幕後英雄。也請讀者不吝給予防護員、治療師、體能訓練師、營養師、醫療與訓練團隊掌聲!)


[1] 我所知道的較觸及防護員職業特殊性的,有林書煒的《POP最正點》節目專訪、公共電視「保持聯絡」第六集「自律與支持」(2021/9/25首播)。其餘與運動員一起接受訪問的各個節目,則族繁不及備載。

[2] 依據國訓中心人事管理規章,關於防護員的資格,有一條是「具有與擬任職務之專業證照並具有與擬任職務工作經驗 8 年以上者」──這是一段很長的時間!

[3] 李洋呼籲應該重視「在體育界默默打拼的人」,表示:「其實運動員身後除了教練的付出,還有防護員、體能訓練師、營養師等等,他們的福利,真的低到我都覺得是『無私奉獻』了。」全文可參考今週刊報導「李洋的補充說明」。

[4] 補充:現在的運動防護相關學系或學程,除了文中提及,還有可參考教育部體育署採認科系與課程總表

[5] 今天的文章略去了瑞翔的家庭背景。家人對運動的支持、他自己對運動的喜好、他的細心與熱心性格、以及「需要作出重大生涯抉擇之時,都正好碰上當時的專項運動高峰期」──比如2004-2005年的棒球熱、念研究所時的師大籃球隊三連霸、擔任防護替代役、進入國訓中心擔任防護員又正逢體操的黃金時刻……這些機遇,揉合了世代經驗、家庭背景與個人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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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載、引用本文請標示網址與作者,如:
bricoleur 運動防護員──一份需要關懷與愛的工作 (引自芭樂人類學 https://guavanthropology.tw/index.php/article/69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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