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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自由的年代,共同體的良心

從下架政客到跟媽祖請假

2020-02-26 回應 3
作者:

這個年代的良心
 

我們時常會說,1980年代新自由主義經濟開始興盛之後,凡事皆可外包與商品化,國家小、市場大、政客的掌握者是資本家。公部門經費大幅縮減、社會福利退縮、政策有利資本家而不利勞工、私有企業增加派遣員工以減少開銷、醫療商品化(醫美診所滿街跑而偏鄉連個像樣的醫院都沒有)、教育商品化(專任師資變少而專案師資的工作多福利少)、乃至個人生命都要進行「管理」並進行「績優」考核。不過,「新自由主義」早已變成一個很模糊的觀念,各家理論定義不同、應用不同,它到處都是,也到處都不是。

人類學者Ong就在她的書《新自由主義作為一種例外》(2007)裏頭談論了亞洲國家,尤其是中國,在強化國族認同與強化政治控制之時,仍然可以選派地區或領域作為新自由主義施展之地。同時,日本與韓國也更大程度的與中國的工廠、原料綁在一起,結果並不是什麼資本與商品自由的流通,反而是形成一種東亞內部經濟保護主義的狀態。因而,在本書一開始,Ong就批評大寫的新自由主義根本是一種席捲整個星球的經濟海嘯,看不到內部的差異與演變。Ong因此討論了一些東亞與東南亞國家內部的與市場經濟同時發展的其他現象,包含主權的強化、同時海外移工大幅增長等等情形。可以說,市場變大,國家也可能同時變大。並不是某種大寫新自由主義所想像的,好像國家就消失了。

如同Foucault曾經揭示的,新自由主義的重點不是在「市場邏輯」的單一霸權,而是在於「多元化」。這種多元化可以在一些「深層新自由主義」(deep neoliberalism)的現象裏頭看到。什麼是深層新自由主義?也就是那些用更多元的語言、要人們正向心理學地把自己管理成「市場上有用的人」的各種現象,也包含某種治理性的面相。比如,人類學者Rudnyckyi的民族誌《靈性經濟體:伊斯蘭、全球化及發展的來世》(Spiritual Economies: Islam, Globalization, and the Afterlife of Development, 2010)就描述了印尼的國營鋼鐵企業公司將西方管理知識與伊斯蘭倫理結合,引進ESQ(情緒與靈性商數管理)訓練營,將員工的靈性當成一個管理的場所,透過伊斯蘭的語言傳遞管理學的內容,培養出可以在全球市場競爭的個體。這個可說是基督教的「繁榮福音」或「成功哲學」的伊斯蘭版本,不過其實這種伊斯蘭版本還很多種,有機會再介紹。最經典的可能是許多企業、包含保險業常見的那些教我們變成快樂達人與人生勝利組的工作坊。

所以,當人類學家在說「新自由主義」的時候,除了那個宏觀的全球資本主義結構之外,也可能是在說「深層新自由主義」,也就是學習「管理」自己、以及使用「經濟行為」來理解各種現象的心智與思維。其實,這在我們日常生活中的流行語中,非常普遍,比如這一年多來,政治討論最常用的經濟譬喻,是「下架」與「提款機」。

 

要下架還是要當提款機?

自從去年吳斯懷將軍進入國民黨不分區名單第四位後,民進黨支持者就有了「下架吳斯懷」的活動。同時,國民黨支持者在選舉中也不斷大聲疾呼要「下架」蔡英文或「下架」民進黨政府。然後,因為國民黨的基本盤之故,第四位一定會進立法院,到時候,吳將軍就會不斷被當成「提款機」。另外,韓國瑜選輸之後,也有人說不要罷免他的市長職位,讓他留在高雄市繼續當「提款機」。

所謂「下架」,就是指商品有重大問題,必須回收或停止販售。最常見的用法,依然是每次遇到食品污染事件,如2008年中國奶製品污染事件、2013~2014年的黑心油工業廢油事件,就需要下架商品。由下圖也可以看出,去年也很愛用「下架」。把「下架」應用在政治人物與政府上,也就是說,政治人物是一種「商品」,或許可以延伸到「服務」。那提款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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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款機」一詞平日的用法,近兩年來有略為攀升的趨勢。2012年有一個高峰,應該是因為金管會於2012年3月宣布調降ATM跨行轉帳手續費(而應該不是因為同年上檔的提款機殺人魔電影)。近兩年來的增長,可能是反映大家會說把政治人物當成「提款機」。提款機的原始定義,應該不必解釋(對吧?)。那麼,把政治人物當成「提款機」,是什麼意思?在此,提款機是一種「釋出資源、現金」乃至「政治影響力」的東西。比如,如果某人很ㄎㄧㄤ,常講一些觸犯眾怒的話,那麼,留著他,就可以說這個人是敵營的「提款機」,可以釋出資源來被攻擊。

當市場原則變成國家治理的原則、對於選民的承諾是「服務」、對於政治形象是「管理」、染紅政客沒有「市場」、壞的政府與政客要「下架」、種種這些不一而足,這是否代表我們的生活各方面,已經全面深層新自由主義化了?

這個問題,可能要借用一下WHO發言人彈道賽先生的說法:「are we there yet? not y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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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並不是所有關於經濟的東西,都是市場原則決定。

提款機的一個特點,是用現金。台灣是世界上ATM密度最高的國家。提款機與愛用現金,意味著不使用數位金流科技的中介,乾脆俐落,不必記得延後付款或額外設定自動扣繳。對某部分人而言,更是能不留紀錄,保留隱私。這大概也是為了什麼到現在還是有人會把私房錢藏在馬桶水箱或天花板或保險箱裡?應該沒有人是把信用卡放在馬桶水箱?由於提款機是每個人都很熟悉、地理上很接近的物件,把一個人當成提款機的譬喻,其實內容是社會生活中物件的挪用。 至於下架某個政治人物或政府,也是出於一種社會的良心,也就是出問題以後,政府與政治人物該「被」替換的行為。所以下架一個人是一種政治上的咎責。確實用的是經濟譬喻,但內容上是政治的。


跟媽祖請假

這兩天,因為媽祖遶境與防疫,全民有熱烈的討論。也掀起了「跟媽祖請假」的風潮。
咦,為什麼不去遶境,是跟媽祖請假呢?這是在說,媽祖是「老闆」、「頭家」嗎?這是在說,遶境進香很辛苦,是比「上班」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工作」嗎?

或許,這是「不能出席」的意思,雖然有點把神明「老闆化」了(以下省略一萬字關於漢人宗教神明與長官的重疊與不重疊、長官與老闆的關聯)。雖然舉辦繞境的單位可以賺很多錢,但參加繞境的一般信徒多半是捐錢而不是賺錢,希望祈願成功、許多人也會祈求國泰民安。在這裏,經濟的譬喻是關乎需求的:我們人要工作才能賺錢,有了貨幣才能在現代社會生存,但如果因為生病或其他原因,必須做好自我管理,要請假,不能任意缺席、影響考績。同樣的,去祈福、去接受媽祖的恩澤,有了媽祖恩澤才能覺得身心靈舒坦。參加遶境就是一種許願、祈福的精神需求,同樣不能任意缺席;如果要缺席,就要請假。所以,確實用的是經濟譬喻,但內容是關乎信仰的。

可以說,跟媽祖請假這件事,是透過「經濟行為」來理解各種現象的心智與思維,也是一種自我的「管理」。但這並不代表,這裡頭就只是有「經濟」或是只有「個人」。相反的,我們看到很多在乎共同體的良心。

在顧慮醫療系統不能癱瘓的情況下,既然所有人的健康都息息相關,身為共同體的一份子,平常會去繞境的各位,會想「請假」,其實也是出於良心。而媽祖慈悲,也一定會體諒這樣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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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張修修的不正常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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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恩潔 新自由的年代,共同體的良心:從下架政客到跟媽祖請假 (引自芭樂人類學 https://guavanthropology.tw/article/679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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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怎麼沒看到紹華也來寫一篇呢?

2

基督教的「繁榮福音」或「成功哲學」的伊斯蘭版本,希望之後有機會介紹~~

3

給1樓:粉絲頁日前就有推薦劉老師的大作囉!劉老師最近應該忙壞了,各方需求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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