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甲午芭樂ㄓˋ
芭樂人類學賀歲專刊 3-3「芭樂炙」
「芭樂ㄓˋ」第三集主題是「芭樂炙」──也就是烤芭樂。芭樂作為一種食物,當然要談談食品與農業。請搭配年夜飯食用──掰惹胃你們家吃火鍋圍爐嗎?食藥署檢驗發現市售火鍋湯底中牛肉湯沒有牛肉,薑母鴨沒有鴨,素食咖哩鍋裡卻有動物,充分展現台式命名學──缺什麼補什麼!
食安不安
2014年的食安警世錄是一場混種物大轟趴。葷素無際,鴨鵝換血,乳水交融,豬羊變色。米粉沒有米,餿油變美食,吃毒當吃補,高級法餐喝超市雞湯塊。一切堅固的分類皆煙消雲散,所有被壓抑的都重返美食聖殿。當地溝重拾清香,口腔與肛門於焉重逢。當化學試劑漂洗腸胃,工農之間再無現代性神聖邊界。
橫披:我們都是賽柏格。(芭樂小農:蔡丁丁)
此種食安問題背後其實不只是「食物」,而與整體台灣的政商經濟大結構有關。其實我們吃的不只是餿水油,而是的台灣/中國金融權貴洗錢套餐;我們會吃到餿水油不只是因為個別商人沒良心,而是特殊門神的照應呀:
頂新/康師傅之兩岸金融權貴啟示錄:
從日常生活的細節中,抽絲剝繭梳理出拼湊出兩岸金融權貴緊密糾結共生的整體輪廓。首先,多年前因為油品安全事件無法在台灣立足生存的頂新,前往中國以泡麵創造高營收翻紅。在臺灣透過入股、轉投資台資集團與公司來接收他們在市場上既有的利基。取得主導權後,頂新內部不斷透過改變產品的製程、設備與原料來降低成本,並因其擁有許多知名品牌名氣而能獨占鰲頭。2008年ECFA簽訂之後,馬政府以貿易自由化、吸收外資與鮭魚返鄉作為訴求,這些政策乃是新自由主義對市場及資本進一步去管制以及將資本化為民族主義情感的表現的矛盾合體,提供頂新以名氣作為資本、以舊股換取市場資金、以遊走兩岸權貴為優先圈購TDR套利的對象,在台風光上市。
其中,執政者對於民族主義情感的曖昧性,構成了頂新這類鮭魚返鄉「資本」的兩面性:表面上看似以投資台灣作為愛台灣的國族化資本,實際上卻是以金融手段來實現執政者心心念念的大中國國族主義情感,以及更綿密與更鞏固的跨境權貴政經聯盟。就此而言,國族主義及其情感象徵,並非資本自由化的對立,反而因為執政者與人民對於國族情感象徵的曖昧各有解讀,促成了資本的自由化,並繁衍了政--經--金三位一體的統治集團。
另一方面,衍生金融市場的出現與金融作為特許行業,皆是新自由主義的重要特徵,二者的出現與運作,必然是政治與經濟/資本共謀的後果:政治權力的繁衍需要資本的支援,而資本的繁衍與積累必須仰賴政權削弱自身的治理權限與範圍,才得以可能。
在承平時期,這些全都被掩蓋、甚至有如政治無意識。然而,餿水油事件與常民生活息息相關,讓消費者抵制財團的意識被拒合併得以浮現,加以正逢九合一選舉,頂新的資產結構與政商關係被拿到檯面上檢視。一經檢視,不僅發現頂新購入14戶帝寶的貸款額度高達九成(雖後被糾正而降低成數),更發現頂新在101高達 37.1%的持股,其中有87%是貸款取得,即,頂新僅以相當低的貨幣資本,透過銀行默許甚至共謀的金融操作取得101的超過官股。由此,我們看到日常生活中許多層面是政經結構力量滲透所構成,日常生活並非政治無意識的位址,事實上,在一定程度上,日常生活可以成為揭露、甚至鬆動既有政經結構的阿基米德槓桿,正如個人自由不必然做為繁衍資本主義的所在。(芭樂小農:鄭瑋寧)
頂新只是冰山一角,美河市和遠雄巨蛋還在排隊。不過人家頂新魏老闆都回帝寶吃年夜飯了耶,庶民只能「食藥」呀(到底是誰想出「食藥署」這麼貼切的名字?)。甲午台灣多災多難,除吃了滿肚子毒油,舉凡天上飛的、地下埋的,都不約而同爆開(空難還兩次!),連搭捷運也遇襲、籠子裡關的也自爆,消防員更是首當其衝,整座美麗島處於「炙燒」狀態,而未爆彈還不知凡幾。
發展神話的真相
高雄81石化氣爆,炸出了「整座城市都是化工廠」的殘酷真相。原來,政黨輪替之後高雄地表景觀的綠意盎然,掩飾了地表之下錯綜詭秘的暗黑管線。褐色經濟的沈痾未除,綠色經濟也就只能是小確幸的表象。
32條生命的逝去,正召喚著旁觀者的沉痛覺醒,這座踩在後經濟神話時代的老舊工業都市,至少有三個層次的陳年痼疾亟待清理:
首先,昔日譽為「經濟龍頭」的石化產業,終於暴露了它耗用環境資源、附加價值低落、又隨時可能噬人的寄生獸本相;其次,經濟高成長時期布設的技術管線,在不分政黨一貫以之的治理怠惰之下,已經出現系統危機,成為城市生活的最大風險;第三,7位消防員的隕落,讓我們看到消防工作的使命感與英雄光環之下,遮掩的是超工時、缺少安全設備與職業訓練的底層勞動實況。
悲劇之中唯一稍現曙光的是,盤據市中心數十年的高雄煉油廠,終於因為氣爆事件而勢在必遷,今年年底高廠停工之際,將是高雄市步出褐色經濟的最佳契機。然而城市的成功轉型,並不止於公園綠地、旅館民宿、或觀光客人數的倍增,而必須是結合產業、環境、政治、與勞動情境的整體再造。高雄這座曾經對於台灣經濟貢獻卓著的城市,是否能夠真正重生,為台灣豎立新的發展範型?實有賴我們全體公民的共同關心與學習。(芭樂小農:呂欣怡)
甲午年透過許多家庭的苦難與犧牲,讓我們警視到台灣就像廉價裝潢的二手屋(恐怕還是海砂屋),裡面基礎結構不佳,一有地震就承受不住,冒出璧癌也只是時間問題。從貧富差異、勞動保障、到教育法治,食衣住行只剩下「衣」好像還算安全,真是「全組壞了了」!不過不過,打倒手骨顛倒勇,面對千瘡百孔還是有人努力要面對問題:
你農我農
從新農角度看台灣,2014是躍進的一年。
首先,餿水油食安風暴使消費者危機意識高漲,對「可食」飲食的需求成為全民共識。於是,自2007年起緩步成長、強調有機或友善耕作直銷模式的農民市集,在 2014年爆量增加30餘家,並於2015年初累積破百家。另一塊相對隱形的消費市場成長,則可從自產自銷的小包裝米略見端倪:各種小農獨立品牌的訴求愈形分眾,吃米也要做保育的消費者更可從水雉、食蟹饛、大田鱉、董雞、石虎、黑鳶等超過20種具環境指標意義的生物選購餐桌上的米飯。
相較於重視資材選擇遠勝於整體生態意義的台灣官方有機認證制度,以上「友善生態型」農耕社群的多元出現與整體市場成長,代表民間已自主超越國家有機認證形式主義;同樣的,當農業成為環境保育、農村重建、守護土地、多元性別、公平正義…等多元社會議題的切入點,「生態、生活、生產=三生」與「農業多功能」等論述也才終於超越官學修辭,而成為具生命力的民間自主實踐。
從生產端言,2014年的新農實踐有兩個極具代表性的年度趨勢:第一,部分新型態小農或購買小型農機具或租用大型生產設備,不約而同邁向「自主性機械化」過程。在此,機械化並非重蹈二十世紀中「綠色革命」時期的農業工業化過程,而是為了部分脫離綠色革命之後台灣米作部門中既有的細密代工產業鏈,藉此翻轉新農長期以來對代耕業者的依賴關係。友善耕作新農的自主性機械化也為綠色革命中被淘汰的生產資源(水路不良、地形畸零、日照不足的土地、)與設備(二手小型農機)找到復耕的可能。
年度趨勢之二,可由「穀東俱樂部」在宜蘭員山深溝村耕耘十載後興起的「兩百甲」新農養成組織為代表,宣告新農進場方式已由「個體戶」邁向「團體戰」的新階段。兩百甲以柔性組織、資源共享、彈性連結、開放社群等方式於2014年吸引30戶新農耕作近40公頃友善田,開設兼具友善農產柑仔店性質的二手書店與綠色食堂,建立自有整地、碾米與冷藏等生產設備,承辦在地校園團膳與宜蘭線新農培訓課程(第一學期大爆滿,2015起開兩班且改為一年期)。從友善耕作延伸至全方位的友善生活,兩百甲以半農重興深溝村,甚而產出台灣第一位會操作大型曳引機且從事友善耕作的地方農業首長。這代表友善耕作與小農經濟式的生產模式將進一步挑戰既有公部門資源分配結構,與主流慣行農業生產體系展開正面競爭。這股從在野到入朝的質變,也將隨著柯P打造田園城市的實際政策出台而牽動台灣的都市農耕實踐。
「現在真是一個很棒的時代,我們務農變得好有趣喔。」這是1/17-18甫於宜蘭深溝舉行的首次新農村論壇中,南澳阿聰自然田莊少玲的神感言,也是現場所有不畏寒冷待到熄燈的人們一致的想法。然而良田濫建農舍危機未解決,又逢西部一期大規模停灌休耕,如何確保護台灣僅存的農業生產資源並進一步引動三農部門的結構性轉變,將是新農在2015年必須嚴肅面對的殘酷現實。(芭樂小農:蔡晏霖)
而掀起這波新農風的是許多年輕人,但他們不只從事農作,探索多種可能的結合,進行社會企業的實驗,而且與過去不同,不怕碰政治。或許這正是地方生態、地方政治、地方重新定義、重新出發的契機。
世紀初青春與地方的共作
2014年台灣的地方社區出現了不少地方型的社會企業,和英國的社企不一樣的是,他們大部分由獨立(單獨一人或兩三人)青年經營。形式有:青年民宿、(獨立)書店、咖啡店等等。名稱雖然多樣,但共同特性是,成為當地文化青年聚會討論的場所。他們經常舉辦文化活動;人文型小旅行;也幫農產品加值;運用當地資源轉化成文化產品;以及提供物物交換等。雖然具營利性,然多能把自己的角色整合到社區的脈絡裡提供有機而多變的服務,包括安親、陪伴老人、協助農事、整理環境、提昇農作價值、創造地方產業更完整的供應鏈。
和上個世紀末的社區營造以及返鄉青年不同的是,他們不必然回返自己家鄉,不避談政治,具有某種微型的營利性,各個青年據點會互相整合共利,進而形塑產業鏈。雖然利基於地方,但是仍具國際觀,具有透過網路進行國際行銷的能力,也具有募資與募股的商業行動。他們的共同點是重視當地文化的特殊性以及地方感。二十年前的文史工作者以文化保存為目的,二十年後的社企青年企圖以地方文化和美學轉化為某種產品並提供工作機會。(芭樂小農:有機草莓)
是的,你沒看錯,關鍵字:美學。過去一年台灣社會展現的積極性之一,就在於一場美學的革命(的開端)。青年的創造性──無論展現在政治kuso、太陽花運動、甚或與香港雨傘連結──隱喻了未來的光。
島嶼藝象
2014年台灣的島嶼藝象,圍繞在一個核心概念、並顯現出這個概念的內在矛盾,也就是「國家」。台灣的國家藝術(state art)形式和內容懸而未決,然而國家藝術的組織和象徵空間卻某種程度被確立下來:文化部終於成立了國家表演藝術中心,包含並於四月七日開始運行。國家表演藝術中心是台灣第一個行政法人,其組織的改組,在前身國立中正文化中心的歷任董事長任內完成。
行政法人的運作,如何能夠在國家(資源)和藝術(自主性)之間維持主體性、專業度和活潑性,我認為是值得觀察的。另外,三大表演場館,除了國家兩廳院之外,台中國家歌劇院甫開館又關館、衛武營表演藝術中心正在興建中,但是大得嚇人的場館規模令人不免擔心。這些空間如何之撐起未來國家藝術的願景也是待觀察。
回顧國家表演藝術中心成立的同時,全台灣都被另一重大事件橫掃:太陽花運動。在這場引爆全台青年熱血、引發國際矚目的反服貿運動中,全台青年藝術人的自主動員能量可說是前所未見:戲劇研究所學生攻進行政院並被K得頭破血流、美術系學生以鹿茸和太陽花為題的創作俯拾皆是、舞蹈系的老師在現場紮營帶眾人跳太陽花健身操、連第一天攻進立法院的學生原本為了擋住門口綁住的椅子山,也無心插柳地完成了一項裝置藝術。在衝突和顛覆的過程中完成的藝術,不求名利卻生機蓬勃,也引起諸多討論,為2014年的台灣社會留下一個獨特的行動記錄。(芭樂小農:趙綺芳)
台、港連動的運動
2014年的3月,台灣的學生踢開立法院的大門,綻放成太陽花運動。2014年的9月,香港的學生襲奪公民廣場,撐出雨傘運動(或革命)。透過民調估計這場運動參與人數達到120萬人,佔香港全人口的1/6。
和太陽花一樣的,這是一個由學生首發,全民接力的運動。雖然起因於爭取行政長官選舉的公民提名權及廢除立法會功能組別等訴求。但是多數評論都認為,這和香港自1997回歸中國後,所承受的中國施加的政治和經濟壓力對香港人民的日常生活衝擊有關。
在這場歷時2個半月的佔領行動,台灣的學生、學者、公民團體不斷地透過文字和身體進入香港,以論述和行動支持該運動。台灣和香港自此出現某種同理情誼。而台灣民主與民族建構的經驗也因此對香港造成某種波頻擴散的震動。
香港的雨傘運動被認為受到台灣的太陽花運動所啟發。比較兩者的相呼應處有:
網路集結的臨時軍:運動的參與者皆未經傳統抗議行動的組織動員;
百工協力默契十足:除了學生,各行各業都透過他們職業的特性,對佔領行動提供了協助。
藝術行動同步江湖:不同於過去的抗議行動的嚴肅,街頭裝置、街道塗鴉、山巔海邊都成為天然的裝置場所。
三曲成名:太陽花開出「島嶼天光」,雨傘則撐出「撐起雨傘」以及「海闊天空」重出江湖。「撐起雨傘」和「海闊天空」的大眾齊唱,也對香港的集體性擴增了想像的視野。
過去的社會運動大部分強調「解放性」(liberation),但是這兩個運動的「創作性」的多樣性和產量,成為運動的主要「現象」。因此「太陽花」和「雨傘」是不是也開啟了我們對「解放」和「創造」這個世紀雙生子的想像呢?!(芭樂小農:林秀幸)
我們準備告別甲午,迎接乙未,從2014的餘韻真正跨入2015。家家戶戶換上春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回想過去一年多災多難如火「炙」身的台灣,這兩聯雖是陳腔,卻是衷心的共願,但又怕只是奢求。電視裡明星載歌載舞,以他們的專業帶給人民歡樂;芭樂人類學歲末推出這系列的「芭樂ㄓˋ」萬言書,也是盡學術人的專業責任,我們相信唯有更深層的自我檢視,匯聚行動的能量與方向,才能改變成真。
祝大家羊年一路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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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樂合作社 2014/甲午芭樂ㄓˋ:芭樂人類學賀歲專刊 3-3「芭樂炙」 (引自芭樂人類學 https://guavanthropology.tw/index.php/article/64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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