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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第三隻眼,在變動中尋求生命坐落

2013-09-19 回應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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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按:2013國際民族誌影展,芭樂人類學系列推薦)

六部影片,標誌著不同年代和地點。以「穿越時空」之名,觀者看到凝結在影片中的情感與記憶。而當我們觀賞這些紀錄片的時候,是更接近地進入到紀錄片所要表達的時光空間裡,還是離它們又遠了一點,才使得我們凝視著畫面而難以離去?這是紀錄片(也同時是人類學研究)最迷人也是最感傷的本質:紀錄見證的同時,那個時刻也就永遠地消失而去。然而這六部影片的敘事觀點,為紀錄片命定般見證的失落,找到救贖的過程。題材儘管各自不同,但貫穿主題的共同之處,是以影像回頭觀看自身的歷史,尋找穿越於不同時空裡的生命動力,並重新認知過去的自我。作為觀眾,除了投射體會片中主角生命故事過去與現在的歷史兩端,更出現第三個視角,進一步看到觀者自己隨著記錄片敘事的轉變,發現原來未曾連結的不同事件,甚至改變對應的觀點。

以結構主義的角度來看,穿越時空中有「過去與現在」的時間組對比,加上「影片主角以及觀者」的第二組對比,自然形成了第三個視角的閱讀可能。更進一步,從影像學者Fatimah Tobin Rony所寫的民族誌影像論著「第三隻眼」(The Third Eye)來看,穿越了的敘事,是「從他人眼中看到的自己,因而映照出內在雙重意識(doubleconsciousness)的崛起」[1]。如果我們仔細而沈靜地觀看,會在影片主角的談論和生活中,看到即使對自己生命變動過程努力解釋的積極之中,仍然不時出現的疑慮。處境的轉變帶來需要解釋的動力,而生命動力卻使人飄移;於是主角和觀者在自我歷史中回返,試圖尋找可以敘說的定位方式。

這六部影片,雖不直接把生命歸因於歷史與空間移動,卻努力呈現移動之後的差距,試圖讓觀者能夠在影片的共時性視角上,看到片中主角內在雙重意識的貫時性。這裡面有兩部外語片,四部由中文環境或在台灣本土拍攝的紀錄片,以平衡在時空穿梭中地區與題材的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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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普賽人的故事

第一部外語影片「吉普賽人的故事」(Roma Stories),描述自前南斯拉夫以及羅馬尼亞,跨越邊界來到義大利巴利地區生活的一群Roma人(吉普賽人的一支)的生活。如果你看過馬躍比吼的「天堂的小孩」,這部「羅馬故事」可以看成是吉普賽版本的姊妹片。影片中我們看到Roma人生活在教會提供的貧民窟上,穿梭在巴利市區的街道行乞,但是這樣的生活伴隨著中年居民想念他們在羅馬尼亞的親人,少年男女在教會學校裡上課,甚至年輕人嘗試成為模特兒的多樣生活。即便如此,巴利市政府並沒有讓這些移居者好過;縱使教會神父不斷協商,最後居住了許久的家園仍然被拆除,而這塊土地上前一天才接受了從羅馬尼亞遠道而來迎娶隊伍,那瓶祝福的紅玫瑰酒呢。。。穿梭在這裡的,不只是人的生活,還有都市機構的排外和歧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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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片「南海舡人的回憶」(Savage Memory),讓對人類學有興趣的觀眾看到非常精采又深刻的內幕故事。紀錄片的製片者本身竟然是人類學開山祖師馬凌諾斯基的外曾孫。他以這位舉世聞名的研究者家族後代的角色和觀點,重新踏上馬凌諾斯基當年去過的初步蘭島,拜訪曾祖當年所訪問過的當地報導人的子孫。不僅於此,他更以家族成員的身分,重新檢視家人對這位聲名在外卻幾乎在家族歷史中消失的男性祖先,所留存的記憶和評價。他不斷詰問,外祖母這邊對於這位晚年因為妻子過世,而疏於照顧他們的男性祖先,到底有什麼記憶?而對照於馬凌諾斯基對於「野蠻人」(savage)生活的極端興趣,卻又在日記裡面透漏對他們的種種慾望和不滿,所折射出來的形象,是否又是另一種「野蠻」呢?製片人非常誠懇又深刻地討論,這段與他自己切身相關的心靈秘密。影片裡穿梭的是記憶和認同的交錯。(另一篇詳細介紹本片的文章,請見影展網頁

二十歲的夏天0
二十歲的夏天

中文語境的第一部片「二十歲的夏天」,因為說的是三位草原藏人青年的故事。從另一種分類法來看,這也可以算是一部外語片。導演在1999年就已經與這三位當時是兒童的主角相遇,記錄在草原上的兒時生活。因此影片一開始以時間的差距出發,三位主角嘗試回憶在草原牧區上的過往,並且對比現在三個人不同的生活。多吉是唐卡畫師學徒,覺安是藏醫學生,而嘎瑪是佛學院學生,三個人面對現代化以及城市化對他們生命的安排和改變,而三人的家庭也隨著政府和外來生活規劃,產生不同的未來想像。即使是在藏族生活的環境,也可以看到他們對外面世界強烈的追尋。穿梭藏人生命中的,是過去和未來的距離。

真相吧來
真相吧來

第二部中文紀錄片「霧社川中島」製作題材的緣由,是魏德聖導演的劇情電影「賽德克.巴萊」在台灣上映後的許多爭議。電影裡面對於這個一九三〇年發生的反殖民抗爭活動,採取了延伸賽德克族中Toda與Takdaya兩群之間世仇關係的視角。但是這樣的呈現方式(即便是劇情片而非史實片),卻讓原來兩族的後代對整個史實真相的追尋,以及家族本身在這些事件後所受到的情緒衝擊一一浮上檯面。透過尋找參與霧社事件真實人物的後代耆老與訪談,「川中島」嘗試重新敘說一個受到政府以政治立場塗抹,劇情片工作者以故事張力效果偏移後,隱藏在族人心中而無法以簡化的反抗和敵對關係說明的歷史情結。當年輕的莫那魯道也出現在日本人集結賽德克人攻打台中和平鄉一帶泰雅族群的勝利隊伍照片裡,其中的諷刺和無奈令人難以忘懷。前人在殖民者的操作下犧牲了,而穿梭在影片中的,是歷史真相與殖民扭曲下的衝突與沉默。

 

靈魂

 

「讓靈魂回家」這部片的歷史背景雖沒有霧社事件那麼慘烈,卻同樣令人感到歷史轉折的悲傷。國民政府統治台灣之後,因為風災的關係,將光復鄉太巴塱部落阿美族的祖靈屋木製樑柱,運送到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保存。部落巫師與傳承者受到祖靈託付與招喚,與民族所交涉後將祖靈屋的部分原有材料迎回部落,重新建設祖靈屋。但因為年代久遠,部落裡也已經有許多改信基督宗教的族人,對於祭祀祖靈屋的家族要重建之事持保留態度。祖靈屋祭祀家族因此藉由巫師與祖先的通靈以及祭典重現,取得與部落反對力量之間的抗衡。紀錄片除了顯示當代部落族人對於重建原有祭祀場所的矛盾心情,同時也呈現包含國家典藏機構,地方政治勢力,宗教派別,以及文史工作者多方對於恢復已經放棄許久的祖靈祭祀與建物的觀點。政治與信仰的角力,穿梭在回鄉的祖先遺物與文化復振的期待之間。

第四部片「排灣人撒古流:十五年後」,是一部令人感動流淚又期待希望的影片。影片以大社排灣族人撒古流十五年前決定回返部落追尋傳統為基點,對照八八風災後撒古流積極參與投入部落遷村決策與重建的行動與反思。除了撒古流的心情之外,影片中令觀者為之動容的是那些不得不撤離家園的老人家。因為風災來到瑪家農場軍營暫住的老人,帶著淡淡地哀傷說:「這裡的風有汽油味。」她隨即講起山上的風和農作,眉飛色舞「山上的風有清香,我把採來的芋頭混著螃蟹的肉吃,那種味道我一直記在心裡」「我們農作回家會跟親友唱歌跳舞,心情就像匏子樹的樹葉翻過來白白的,那麼愉快!」。撒古流知道老人家的痛,他積極希望能與政府協調,在取得中繼屋或是永久屋的政策選擇之外,還能保留山上的使用權。片中流離失所的族人心情,與重建工作刁難又緩慢的種種爭議,穿梭在撒古流試圖以回鄉建立部落學校卻又被迫離開的歷史經驗裡。本片呈現的不只是撒古流個人和大社單一社區的災後議題,更傳達了當代原住民社區基層工作者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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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這六部片子,回首思量,在不同時空裡面穿梭的不只是單一事件和特殊族群的生存模式,更是從紀錄片主角的他人到作為觀影者的我們,透過從貫時到共時的敘述移轉,在第三隻眼中所凝視的生命經歷。因為這樣的凝視,生命的變動在觀影當下坐落成形,並且在我們個人的歷史記憶中找到座標,發芽開花。

(本文將刊載於影展特刊)

[1] “The experience of the third eye suggests that … insight can be taken one step further—the racially charged glance also induce one to see the very process which creates the internal splitting, to witness the condition which give rise to the double consciousness…” (Tobing Rony, 1996: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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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宜澤 透過第三隻眼,在變動中尋求生命坐落 (引自芭樂人類學 https://guavanthropology.tw/article/537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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