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騰」是人類學經典常見的分析對象，指的是人們把某種動物、植物或非生物當成自己社群的保護神、祖先、親屬，或精神代表，並據此作為婚姻、狩獵與其他儀式的依據。圖騰可以使社群團結，也用來劃清界線。

圖騰不只存在於遠古社會或是部落社群，也可能以不同形式存在於各種高度複雜社會至今。比如1989年創立的「中華職業棒球聯盟」創始球隊：兄弟象、統一獅、味全龍、三商虎。美國兩黨的象、驢肖像歷久不衰。現代的國族國家也常有國花或國樹，如梅花、茉莉花、雪松等。
 

但我們還沒說到水果。可能是因為水果太日常、太常吃到，以至於一時之間，我們可能忘記水果其實也很常扮演圖騰。其實水果可以擬人化，甚至親屬化。比如，很多家長與小朋友都耳熟能詳的「水果家族」：水蜜桃姊姊、香蕉哥哥、草莓姊姊等。90年代從港片而流行台灣的髒話「香蕉你個芭樂」（典故是香港喜劇片裡頭有個配角為了升遷，不能罵髒話，神父建議他每次想說髒話就用水果代替）。這句無厘頭的話因此成為6、7年級生的經典台詞。這句髒話背後的邏輯，若以替換問候她人母親的角度來看，可以說是把水果看成是像母親那麼般重要。
 

二月中國暫停進口台灣鳳梨，引來台灣許多公私部門熱烈的買鳳梨、吃鳳梨潮。AIT門口擺出鳳梨柱；中山大學在行政大樓外用數百顆鳳梨擺出巨型鳳梨裝置藝術；屏東十三家名店發表「冰花鳳梨美食地圖」，呼籲國人「一口一口愛台灣」。頓時，吃鳳梨代表挺台灣。

鳳梨潮過了幾個月後，芒果再次躍上頭條新聞，這次是因為跟讓人聞風喪膽的Delta病毒牽扯在一起。Delta變種出現於屏東枋山後，當地盛產的愛文芒果傳出遭退貨。很快地，地方政府及各界名人呼籲購買後，原本前一天退訂的情形，隔天屏東枋山鄉農會網站上訂單就滿了。搶購芒果不分藍綠，買芒果變成了一種全民運動。當然，枋山農會網展被訂爆，一時之間引發外界以為「當地都賣光了」，但其實除了農會以及枋山之外，包括恆春鎮、車城鄉、獅子鄉、春日鄉、枋山鄉與枋寮鄉地區，仍有許多芒果農還有滿倉庫芒果等待出售。因此這個全民運動還需要進行一陣。
 

看著全台挺枋山芒果、業績成長逾200％、詹姆士教芒果料理力挺枋山果農，我自己都買了兩箱芒果送人，結果又被第三方朋友送了芒果。這芒果「庫拉圈」的形成，足見屏東的人緣多好，好到買芒果變成全民運動。突然間，感覺五月的彰化葡萄有點蕭瑟。為什麼當初的彰化葡萄沒有這樣的葡萄購買潮？理由當然可能有很多。可能與防疫的時機、調查、成果，都脫離不了關係，甚至可能與萬華以及枋山的形象有關。不過，「替葡萄進行酸葡萄心理」的分析，已超出本文範圍，就留給其他人去苦惱了。

由於家裡突然多了很多芒果，我帶著好奇讀了一篇最新的芒果期刊論文。看來，芒果的全球馴化途徑比原本想像的更複雜，但大致的圖像還是回溯到印度作為原產地。可以說，西元兩千年前，印度僧侶及旅人把芒果帶到東南亞與東非再到全世界；西元二零二一年，印度變種Delta病毒傳到了台灣屏東枋山那裏。有人因芒果與病毒退訂，也有人為了挺農民而訂購。事隔四千多年，印度與芒果之間的神秘聯繫（大誤）應該很難說服人，但寫到這裡，讀者應該已經明白水果深刻的意義。正所謂水果有難，匹夫有責。拯救水果最好的方式，就是天人合一，把宇宙精華與水果精神一起吃下去，靈肉合一。

最後，我每次都不免還是要提到Igor Kopytoff在〈物的文化傳記〉（The cultural biography of things）那篇著名的文章（也就是在Appadurai 1988年主編的《物的社會生命》那已成經典的合輯中）所說的：所謂的單一商品並不存在。即使資本主義天羅地網，任何商品，包括市場上的水果，仍然會被文化轉化。我們不會忘記王家衛的《重慶森林》裡鳳梨罐頭如何成為金城武與香港宿命的隱喻；而鳳梨酥如何又成為台灣的代言產品，即使鳳梨又是這麼高度依賴外銷中國。

從水果長相的超人（番茄勇士）、國族情感的投射、市場上的水果戰爭，一路到社群挺農民，水果這類植物作為圖騰的頻率，真是一點也不輸給動物。水果作為現代圖騰，仍具有深刻且日常隨行的意義。何況，本部落格芭樂人類學一開始就用芭樂這水果當作圖騰。除了可以吃以外，水果在我們生活中到底有多重要，多麼充滿力量與清新的空氣，相信是不言而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