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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到荼蘼

2011-06-27 回應 4
作者:




不久之前,我被「抽中」參加一個學校校務評鑑中教師代表的座談會,它的用意大概在於讓評鑑委員和實際在第一線擔任教學研究的教師直接的溝通,因此可以對學校的發展有實質的對話。七、八位的評鑑委員來自各大學的主管和業界代表先行提問,一連串的問題,有點像是考試一樣。來自各大學的評鑑委員所提的問題,大致上就像,就像,well,大學教授會問的問題。倒是來自其中一位業界的評鑑委員所提的問題馬上讓我清醒了。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她高昂有活力的聲音,但大部分原因是因為她令人難以招架的問題。她大致上問的是,「你們」大學的目標都在閉門造車,比賽作文,和「我們」業界毫無關連,從她自己擔任多個xx電的人力資源顧問的經驗,產業界的狀況迅息萬變,大學還在抱著過時的目標和方法;「你們」大學訓練出來的學生「我們」業界都不能馬上派上用場,「我們」業界需要的很簡單,只要學生擁有二項能力即可,一個是勤勞,一個是肯學習。我腦中閃過一個念頭,莫非這位評鑑委員也擔任過 T大的顧問,不然T大的校長日前怎麼會有類似的發言呢?

她高昂的語調讓在場的氣氛異常沉靜,排排坐的教授們沒有因為被誇獎到作文不錯而有興奮的表現,就連來自各大學的評鑑委員好像也有同時被誇獎到但不敢張揚的樣子。這個沉靜的氣氛直到輪到教師們的回答才有所衝破,簡單來說,老師們的回答是,大學不是職業訓練所,大學至少還負擔著栽培未來主人翁「全人」的使命。這個對答讓我心有所動,我的意思是這樣的對答本來應該不會讓我心有所動,因為大學是不是職業訓練所、大學的目標應該、或是可以是甚麼的爭辯,搞不好就是大學的目標,嘔,我的意思是搞不好是自從有大學之後就存在的爭辯,至少是大學成為國家設立的機構之後就存在的爭辯。特別是在滿腦子超日趕美的台灣,當大學被概括成為國家競爭力指數,大學的目標真的就只是作文比賽時,這樣的爭辯就不斷出現,而我覺得這是個好事情,至少顯示大學教授在面對鋪天蓋地而來的國家、資本主義的襲擊下,沒有輕易繳械投降。我之所以心有所動,是因為這個對話讓我想起才幾天前的另外一個事件。



一位學生和我約在研究室meeting,坐下來沒多久,她雖然遲疑不過顯然是已經準備許久,她年輕的臉龐謹慎但堅定的問我,嗯,「人類學有甚麼用?」現場氣氛異常沉靜,我慣用的許多招數來面對學生--論文,proposal,生活(還好沒有感情)的問題--,突然都派不上用場。我當然不是第一次被問到類似的問題,我在各式各樣的場合被很多不同的人用各種或友善或質疑的語氣問過,從很久以前我爸媽、朋友、田野報導人、好奇的路人甲,一直到院長、校長等等,我因此也有一些慣性的答案。我也不是第一次被學生問到類似的問題,畢竟這是一個既切身又重要的問題。我霎時之間閃過許多念頭,那些慣性的答案也不知道該如何說出來,因為竟然是問了這個問題。她是我在人類學幾年來所開闢的教學花園之中,栽種的荼蘼,它(她)「落葉或半常綠蔓生小灌木,攀緣莖,,莖綠色,羽狀複葉,有五片橢圓形小葉,花單生,大型,雪白、酒黃,火紅,可大多都是白色,單瓣,有香味,初夏開花,夏季盛放」。據說荼蘼是夏天的最後一種花,開到荼蘼了,便沒有退路,也不能繼續美麗了。因為盛夏荼蘼花開過後,無花再開放。因此人們常常認為“荼蘼花開”是一年花季的終結,繁華勝極。她要說再見了嗎?但是夏天才剛開始,不是嗎?

換成我遲疑的向她說,人類學真的可以讓人勤勞,以及肯學習,只是不會讓人直接就進入到xx電,反而可以去電xx,永遠保持著對人的敏感度和好奇心。但是對,人類學有甚麼用?我可是越講越不順。我教人類學,卻對具體人類拋擲出來白色而柔軟的花,無法解釋。人類學家一方面被認為是可以獨立找到解開文化密碼的英雄(anthropologist as hero),但是在日常生活中人類學家反而是這個文化裡難解的密碼。人類學有甚麼用?我寫了一些文章描述人類學的用處,但那對她有甚麼用處?繁華勝極,開到荼蘼,我們走到一個瓶頸,她走出我的研究室。我不知道我還會否再看得到她,因為一年花季已經終結,雖然盛夏才剛開始。直到高昂激動的評鑑委員,我想記住她年輕遲疑的臉龐。

荼蘼花凋謝了,明年初夏還是會再度盛放,我總是可以期待下一個季節的來臨,再度看到荼蘼。然而她還會再度盛放嗎?那就另一岸再見她盛放吧。我如是期望著。上周的芭樂文末日風潮下之人類學教學隨想 ,談到末日,好一個學期末的頹廢風。人類學絕不會開到荼蘼,我很有把握,因為末日風潮下之人類學教學隨想 的作者已經給我們希望和明路,只是我沒把握她這朵荼蘼是否不再迷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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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迷 開到荼蘼 (引自芭樂人類學 https://guavanthropology.tw/article/177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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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迷途
早知道我就用你這句送畢業生了:雖然不能進入xx電,但是卻有可能電xx。這句太經典了,讓我頓覺世界亮起來,歐,不,是台灣亮起來。經由你的啟發,突然覺得要教會同學具有打游擊戰的精神,首先當老師的要有創造戰場的能力,以身作則。

2

其實這也是學生常問我的問題,不過我的回答總是,你想用人類學做什麼。身為老師,我用所學的人類學知識進行教學及研究工作,有時利用研究成果進行社會運動,但這是我選擇的路,有時學生也必需想想要做什麼,或者說我們應該引導學生去想他們要做什麼,因為人類學的訓練真的有很多的應用空間,但前提是我們要為學生創造這些空間,讓人類學公共化,社會大眾能看到人類學的知識及方法的應用性,而不是每次看到人類學,馬上聯想到那個是挖骨頭的科系。而對於那些每天只在學術巨塔中的人類學匠,我們也要批判他們利用人類學汲汲營利的作為,利用田野資料為其賌本,建立個人學術權威;有些人則把人類學做得像經濟學、政治學或生物學一樣,一點生命也沒有,寫出來的文章,不會令人感動,甚至淪為其他學科的附庸,或許不是每個人都會讚同我的想法,但台灣的人類學界的確需要思考自己的定位,想想我們能為學生留下或創造什麼樣空間,吸引更多的年輕學生投入人類學的工作,而不是我們自己自我感覺良好,幻想這個社會一定要有人類學的存在才會完美,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想人類學退場的時間將不遠矣。

3

我寫的這篇文章有一點生命吧? 它絕對不像生物學,雖然它書寫荼蘼花,不知會不會令人感動?

ok.無論有無令人感動,我栽種的荼蘼花,不只迷途於「人類學有甚麼用?」的疑惑中,她的此一疑惑更是因為台灣當代高等教育的迷途,如同我迷途於座談會中高昂的業界與犬儒的學界交織出的末日鬼魅,彷彿是繁華勝極的花園將只剩一種顏色。台灣當代高等教育的迷途,讓「xx學有甚麼用?」的疑惑,變得特別有用,它的迷途讓這些無法立即證明有用的xx學,不斷的以勤勞和肯學習的標準來審視自己。當這些勤勞和肯學習的標準等等標準持續要內化成為xx學自我審視的標準時,我確信這些xx學總認為自己「無用」而常常要找出「有用」的方法。最終,人類學不僅要內部批判,也要外部批判;前者是要"挽救"人類學這個園丁,後者是要讓栽種在其他花園的荼蘼花也能繼續美麗。學期結束,盛夏開始,末日來臨了嗎? 末日之後是重生嗎? 抑是真的不再荼蘼花開?

有機草莓: 我知道我總是可以電到妳....歐,不,是亮起來

4

途迷,
再也沒有比妳更適合電我的人了,來自於妳每年夏季用電量高峰的症候群,總是不由自主地更換各種省電燈泡…。去年夏季妳許我們一個出汙泥而不染的阿蓮姐傳奇,今年又輪到荼糜花開的末日風範,明年不知是不是夏日最後一朵玫瑰?
總之,夏天總是令妳擔憂明年是否一樣地花開花謝,春去不再來?尤其在核電輻射隨時威脅的末日寓言(非預言)之下,有危機的不是只有台灣人類學,甚至是物種存續的可能性,譬如在塑化劑風暴荼毒之下的台灣。荼迷,偶而也要致力於發現自我的能量是否足夠到延續宇宙繼起之生命-蔣公遺訓。
言歸正傳
我認為人類學的危機恰恰在她是否能夠和其他學科接軌的能力,物種存續的關鍵是在適應力和開放性。關起門來玩是所有危機之最-譬如強調人類學的行話和特有領域以及近親繁衍-封閉性,不斷內捲的結果是在耗用最後一滴電力,坐吃山空。如何能夠善用人類學的特殊性對其他學門開放和接軌,可能是她的新的電力的來源,也是伸出友誼的手的基本禮貌。如果人類學的知識生產能夠隨時理解到另一端的接軌的開放性,她的知識才具有延展性和公共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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