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如何動起來?
社會實踐的練習曲
以「接地氣」為主題的練習曲
來到臺東大學後,筆者成為大學各種社會責任實踐計畫的適用人力。願意頻繁往來社區與大學之間,懂得進行以社區資源盤點為目標的田野調查,並探索公共議題而擬定及執行具有公共性的方案,都是這種適用人力的共通條件。當然,並非只有人類學背景的教師才符合以上條件,只是我在學術路上,慢慢成長為此類型的學者。成為一個把學術熱誠、理念、概念應用在實際場景中並產生影響,是我的職涯想像,現今也正在努力邁進。
踏進大學職場,社會實踐的闖關任務豈會只要求老師自己完成?各種政府部門補助的社會實踐計畫都求老師投放資源到學生身上,讓學生在大學課程中「接地氣」,和社區接觸,並同時獲得實作機會,提早了解職場工作態度、能力需求。
簡單來說,大學參與社會責任事務,執行相關計畫,重點在學生。老師責任上要「跟學生揪團去打怪」,師生一起接地氣。
問題來了,當楊弘任在《社區如何動起來》一書中利用很大篇幅來描繪不同單位、人群如何利用傳統與創新能量,讓社區居民動員起來時,大學進行社會責任實踐,如何提供誘因讓學生參與?學生參與課程,代表他們動起來,還是但求作業過關、拿到學分?當社會實踐是大學對地方的承諾,師生該如何信守社會承諾,而非為拿到計畫KPI、學分而做計畫?
行教育部高教深耕計畫及大學社會責任實踐計畫(USR),以及國科會人文創新與社會實踐計畫,推出系、院級的跨領域課程,並組成以社會實踐為教學重點目標之一的通識微學程、跨領域學程。以筆者為例,每年獲得課程補助,運用於校外教學、嘉賓演講之外,也可以聘用獎助生、工讀生,為學生提供各種「接地氣」的機會。同時,藉著安排各種教學活動,筆者得以教師身份與社區、產業、政策的利害關係者建立互動關係,除邀請對方擔任社區講師、演講嘉賓、技藝體驗老師外,也在課程或計畫延伸成果的產出上,尋找能回饋對方的合宜方式。
學生如何動起來?根據過去四年遊走在正業(校內教學及以論文出版為目的之學術研究)及不務正業(校外教學及師生實作)之間的經驗,筆者把以下的思考視為一場又一場社會實踐的練習曲,把各種利益關係者的觀點、角度,與讀者們分享。筆者在此把學生視為具有同質性又有異質性的行動主體;大學作為社會實踐的行動者,也對學生而言是一個制度結構,因此我們也可以視其為利害關係者,也視之為促進亦限制社會實踐成果的機構。
社會實踐的遲疑
找出「學生如何動起來」的策略前,我們可以發揮同理心(有人對老師有同理心嗎),了解讓學生對參與社會實踐學習與實作有所遲疑的原因。學生對讀大學教育有不同想像,對大學畢業也各有理解,而包含有社會實踐內容、作業的課程是否能讓他們在專業上受到認可(履歷審查、面試加分)是一個重要原因。另外,學生也會在通識選課的情況下,認為沒有考試會比較輕鬆而誤闖加入相關課程。筆者有一些學生,是抱著可以去校外郊遊教學的心態來選修課程。整理上述情況,社會實踐課程授課老師可以考慮課程的工具性,當中包括學生作業產出跟就業市場的連結,課程的娛樂性(趣味性),甚至和其他課程相比是否能提供出門學習的機會。
部份學生著重的是課程的意義。臺灣的大學提供非常有限的選課空間(必修、必選修、自由學分、通識及語文體育等佔據了大部份學分及上學時數),學生要搭配出對他們稱心如意的課表,是非常難得的事,老師們看到這種學生會選修社會實踐課程,可預設他們背後花了非常多的心思。尤其是一些學生下課、週末都要參加各種額外職業訓練、技能開發活動等,在排除萬難之下,方能參與會要求學生週末進社區、晚上來開會的社會實踐課程。
對於參與社會實踐課程的遲疑,也有可能來自學生對社交的自信心及能力。根據筆者的教學經驗,在課程之中學生的社交互動存在信心及能力上的差異。有異於答題考試、校內作業,社會實踐作業需要學生利用課堂內外的時間,跟地方社會進行互動,缺乏經驗、主動性的話,結果和分數都較吃虧。除了跟社區居民、業者需要互動,部份學生不擅於進行小組作業,從資源盤點、提案構想到規劃執行,此類課程的學生都被要求共同合作;就算是分工合作,其實會影響學生課外的生活節奏,一旦出現同學在訊息群組已讀不回、個人在作業進行時人間蒸發,此種事情會打擊熱心參與課程的學生。
在種種考慮之下,大部份學生在選課時都先跳過以社會實踐為教學目的之課程。真正主動選擇參與的同學,則各有其想法、學習習慣及目標。那麼,從筆者的經驗裡,如何讓留在課程的學生動起來?
學生如何動起來?
筆者認為社會實踐課程的學習層次感是學生真正成為行動者的關鍵。臺灣的大學系統基本上都非以社會實踐為辦校願景,而是逐漸增加這個教育目標,也因此在原有的課程中(例:服務學習、防災、飲食文化、社會與文化等)加入社會實踐元素。另外,學校也會新增相關課程,提供教師空間建立課程內容。在筆者有份參與的課程設立過程中,教師考量課程吸引力、和各種社會實踐計畫的可能關係、討論課程與課程之間的可能連結等因素,課程名稱誕生並直接與計畫內容產生關係。
以臺東大學的社會實踐微學程為例,校內負責執行國科會人文創新與社會實踐計畫的人文創新與社會實踐中心先要跟通識中心協調,以基礎、核心、應用為目標,在學年中輪流開設社會責任實踐(基礎)、里山精神與原住民生態智慧(核心)、社區幸福感(應用)、適當科技與永續發展(應用),但為了提供修課彈性而不設擋修(修課門檻),因此學生未必是從基礎課程開始參與社會實踐學習。而課程人數因配合學校的整體課程量及修課人數,目前定在30-35人之間,以社會實踐課程來說屬中、大班。另外,由於授課老師不同,在建立學習層次感上需要磨合。
筆者則嘗試在能控制內容、作業及教學目的的系課程中,自行摸索出一套學習邏輯及層次感。因為通識課程及跨領域學程的修課學生比較難有穩定「回頭客」,筆者認為在系上開設的課程中引入具有層次感的能力遞增訓練,較為可行。在大一的「臺灣文化與社會」課程中,筆者先放棄死記硬背的歷史文化課,改為三個單元:1)人與自然關係、2) 臺灣的政治經濟、3)大學社會責任,透過校外教學中與社區互動的機會,讓學生調整待人接物的態度;在大二的「文化資源調查」,進一步以火車站地景、地方宗教建築、古道探索等作為主題,訓練田野調查及資源盤點能力,讓學生面對面跟人互動,從對方角度看事情;另一門課程「職場倫理」,則需要同學培養專業溝通、報告能力,並理解臺灣社會的職場法規及彈性地帶;大三的「社區營造與產業發展」課程,則放手讓學生跟社區居民、產業業者進行頻繁互動,以共學共作的精神,提出回饋社區的方案。
筆者經驗所知,以上的安排,把社會實踐元素(社會議題、人與人互動、共學共作、主動回饋、溝通轉譯)逐步帶出來。當然,並非每位學生都喜歡這類型教學方式,部份學生會期待「作業指引多一點」、「思考強度低一點」、「不要佔用課外時間」。筆者在大二的課程後,明顯會出現一些再也不會選修本人課程的學生。換句話說,課程本身出現學生類型的分野。留下來繼續參與筆者設計的「社區營造與產業發展」課程或其他選修課程,大部份則對與社區互動表達興趣,並願意投入時間更頻繁進入社區。相對一般的校外教學以參訪為主,進入社區並落實回饋,是他們在這個階段的練習曲。
動起來了,教師全動而退了嗎?
課程結束、作業做完,代表社會實踐了嗎?筆者則任教一門社會責任實踐課程,而期末作業以學生提案作結束,但因為各種原因,提案未有確實執行,是一種對學生、教師及社區夥伴們的遺憾。認真進行提案的學生希望能實際做事情,而以學分為主要修課目標的學生,則從此離開大學的社會實踐行列。
教師可以全身而退了嗎?以有限的時間參與社會實踐,並引入課程設計,參與程度會有所參差。事實上,部份社區在課程校外教學參訪後,就不再是師生實作的地點;教師協力過的地方,可能就是一場社區小旅行、產業解說分享的練習。在練習曲的中段,學生所進行的社區調查,如果結果具有不俗水平,應當能告訴有意進行社會實踐的人,過度擾動一些已有社區動能的地方,實則是一種干擾;調查的本意是文化及自然資源盤點,也是對地方事務的進階認識,由教師協助思考社會問題的痛點。到了社會實踐練習曲的更高階段,則是透過更深刻的社區互動,由師生和社區居民一些盤點問題及整理提案,以對社區有所回饋同時能帶給學生專業成長的社會實踐方案為主。如果練習曲能走到這地方,教師並非全身而退,而是進一步尋找資源,讓學生能在課程之後,進一步把想法實踐。
筆者認為,這一步是練習曲中最困難的一步。當學生再沒有學分要求,對社區是否可以延續熱情?他們「動起來」的原因,是為了職涯發展?是為了社區共好?還是Why not both?另外,教師參與社會實踐,是為了升等,為了證明自己學有所成,還是滿腔熱情?如何在研究、教學、社會實踐之間維持平衡?這都是筆者在這個階段正在摸索中的社會實踐進行式。目前,兩位學生以旅創平台工作室方式,與一個農場合作進行食農、產業體驗教育;另外則有三組學生,在部落及產業之間提供數位曝光、文化傳承遊程體驗的協作服務,填補社區缺乏的力量。雖然是否能開花結果是未知之數,但筆者樂於看到他們「動起來」後,並未因課程結束而「坐回去」。作為社會實踐的老師,筆者發現難以全身而退,而是一直挖出更多、更深的坑,陪伴學生踏實地學習社會實踐的態度、能力和耐力,並從中找出研究、教學的新點子,以及有助知識傳播、應用的社會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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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肇祺 學生如何動起來?社會實踐的練習曲 (引自芭樂人類學 https://guavanthropology.tw/index.php/article/698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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