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鳥行動與類佔領的多中心
圖說:網友從知名動漫《我推的孩子》汲取靈感所做之運動文宣(圖片來自:Threads @mesan0409)
網路和社會運動
只是不久前,我對於台灣近年能夠再有像百合花、太陽花這樣撼動社會的大規模群眾運動是悲觀的。悲觀來自於運動的客觀條件已不同於十年前。彼時,社群媒體是以「社群」為中心,能連結各種意見和觀點;此時,平台充斥著錯假消息,而演算法極化了社會的對立;彼時,網路社會運動全球蔚為風潮,鄉民們跨國學習、快速演化,像病毒般朝著社會的病灶攻去;此時,數位行動在全球威權復辟與民粹主義下節節敗退、處境蒼涼;彼時,台灣社會在國民黨的執政與中國的欺壓下,人民憤怒的動能積累已久,只等待破口一爆而發;此時,社會運動的能量步入冰原期,爭議沒有少、公眾討論卻難以掀起火花。
這種失落無力的感覺在兩個月前的十週年時更為強烈。關於太陽花的紀念活動十分冷清,僅有少少幾個學術性質的活動。因為學運而走上政治舞台的運動明星,若非因為個人因素墜落神壇,就是見風轉舵擁抱權力而去。幾次選舉後第三勢力或是成為政治笑話,或是被投機份子劫持而去。這讓太陽花世代變得難堪,也讓十週年轉向低調。
但是我錯了,我對運動背景的衡量,以及新一世代的行動能量判斷錯誤。的確,十年前,掌握話語權的主流媒體不也像今天的臉書一樣,非藍即綠各自在同溫層裡取暖。誰會知道當時的臉書、今日的Threads會成為凝結行動的媒介。我以為在訊息零碎化、娛樂化,短影音天天刺激著多巴胺的今日,需要慢思慢想的公共議題再難誘發公民參與。卻忽略了每兩年就要經歷一次政治選舉攻防的台灣,其實一直培養著台灣作為一個可以容許並且表達不同意見的民主之島。它的能量是積累的,不需附著在特定的媒介上,一旦需求產生,人們也可以違反網絡理論轉向較小的結點重新集結。
我想我真的沒算到的還有一點,在比起服貿離一般人更遠更艱深的國會改革議題上,眾人會不滿於那張「俊俏的臉龐」憤而走上街頭,開始一場街頭的法學公民課。
從517當晚人們自主地到青鳥東外散步開始,對社會運動敏感一點的人便開始嗅到大規模群眾運動要發生的味道。不像十年前那樣,怒火需要翻越圍牆才能表達。517後,十多個原本就在各議題上經常串連的公民社會團體,集結、連署、申請路權,準備在521院會表決的同時,於場外發生異議的噪音。那個晚上,三萬人的集結開始有了一些質變。公民肥皂箱擺在四條大道上,把主舞台的聲音分散,讓人想起太陽花佔領時,於立法院外一個個自發成立的公民開講。然後,524當天,更多自發的行動在網路上、在街頭上遍地開花。
這群「青鳥」的行動,雖然是以單日集會的方式形成,卻有著「類佔領」的型態。飛來青鳥們既遵守著大抵的遊戲規則(比如「誰衝誰國蔥」),又創意十足地發展自己的運動。不管主舞台誰握著麥克風,在集會現場的各個角落都有著各自發聲的憤怒鳥。擠不進舞台前方又何妨,任何一個街角就可以朗誦蔥師表、或是揪一場街頭樂隊演出、或是來個皇后秀。類佔領自然也要滿足各種民生需求:醫療帳、育兒區、按摩推拿、算塔羅 (到底?);當然還有一直發送不停的飲料、零食、濕紙巾和涼感噴霧。明明就是單日的集會,青鳥們卻要用glamping(豪華露營)的規格來辦。比起國外集會砸車放火煙硝味十足,台灣人果真更懂得在運動中享受民主。
青鳥宅動力
十年之後,青鳥世代的技術力自然更宅、更上一層樓。十年前光是確保網路不斷線、有直播、有共筆、有公民記者現場直擊,就足以在歷史上記上一筆。今日,課金公嬤在網路上認孫、透過線上金流捐款,鍵盤參與可以真的有實質人頭與財務上的助益;設計平台降低文宣品製作的門檻,而分散式助印則塞爆IBON,讓驚人高品質的各式文宣和貼紙一日內被大量放送;人在海外或是下不了班的社畜們,用外送服務買爆臨近超市,讓外送員穿越人牆送來物資;用AI協助合成的短影音則成為另類的迷因,跨平台瘋轉,串連了線下與線上的運動現場。我最愛的還是追星族、同人男女的各種創意製作。不管是「在追星之前我是台灣人」,或是「不要惹我們追星、同人男女,因為我們很會做標語又很會排隊!」,都讓人看見青鳥獨特的宅動力。
於是,從517到521到524,我們看見一場大規模群眾運動的進行式:從感到憤怒而上街頭開始,接著透過幽默與創意轉化憤怒成為有意義/異議的嘲諷,並形成屬於該運動的獨特氛圍。這種既好氣又好笑的氛圍,比起單純的憤怒更讓人願意再次走上街頭尋找同伴。集會遊行不再是日曬雨淋苦哈哈,而是如同嘉年華般熱鬧有趣好玩,但又不失其理念訴求。
圖說:追星族手做珍奶燈為青鳥行動應援(圖片來自設計師陳宇宙。圖源:Threads @epicdogewoof)
運動共同體
那麼下一步呢?藉由網路所動員的社會運動接著會走入最難的關卡——如何持續?528還會有十萬人嗎?若是目前藍白版本的國會改革法案三讀通過,人們還會繼續關心嗎?
過去一週,我們看見一場足以撼動社會的街頭運動正在萌芽,從憤怒到幽默,屬於青鳥的行動能量快速蘊釀。如果我可以大膽的提議,要延續這場運動的下一步便是去打造社群。但是這個社群並不需要中心、領導者、社運明星。誰都不想再養一隻「紅藍白黃昌」。如同野百合世代、太陽花世代,這個共同體將開始定義自身。也許是台灣藍鵲化身的青鳥,獨特、優雅,也很phái。總是一群很吵,各種聲音各種意見,像極了街頭上的人們。我們已經看見,這個共同體將不是以既有的社會角色或年齡階段來定義。這裡可以有回頭草、同人男女、追星族、社畜、皇后、同志、網紅、家長、學生、NGO,都可以,由你來說。
再借一次名字取得太好的秀幸老師的書——「很深的民主,需要很厚的共同體」——關於國會改革、關於民主,我們都需要很厚的共同體,才能共同找到改革真正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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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梅君 青鳥行動與類佔領的多中心 (引自芭樂人類學 https://guavanthropology.tw/index.php/article/70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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