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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嶼‧天‧光

2014年學運音樂的春天記事

2014-0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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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雖然語言很重要,但語言總無法表達全部感受,言語也不能道盡完整的意思;音樂倒是唱出文字之外的世界,那是我講不出來或不想講的內在感覺」(我們的同學,2014/4/16)

在2014年春天學運期間,我們有許多學生穿梭於街頭與課堂間,常常從他們所轉述的現場、分享的所見所聞,我們得以理解這個學期以來大學生的存有狀態。太陽花學生/公民運動中出現許多關懷社會的論述語彙,可參照【太陽花運動中的親屬修辭與感情結構】一文的分析。此外,當時傳唱的運動歌曲很多描述心繫台灣母土的情感,例如【島嶼天光】歌詞中用「孩子」的口吻來跟「親愛的媽媽」對話。想到彼時音樂如何再現行動者的心聲,乃至於音樂世界如何召喚出身體實踐,也許小小的拙文可以描摩一二。

對同學來說,運動中演唱的音樂主題廣泛,好像意義非常多元;往往先是感覺「音樂很有情緒感染力」、最後卻直指「訴求的心聲很動人」。我想自問的就是:到底是怎樣的藝術形式,闡述乃至於演繹了眾人的想法,甚至「動聽地」達成了某種心靈感應? 又是甚麼樣的美感形式,創造了怎樣的社會效果,甚至轉變了學運面貌?

島嶼天光(Island's Sunrise)太陽花學運歌曲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iV8JDbtXZm4

首先,同學們覺得學運歌曲的傳播力量來自聽覺上的「動聽動心」,需要的就是一首首心智上可以直觀把握的心情主題曲。春天學運期間,現場大致流傳有: Dear Mr. President (親愛的總統先生)、亞細亞的孤兒、一隻鳥仔孝啾啾、官逼民反、海上的人、晚安台灣、島嶼天光等歌曲,族繁不及備載。但是在2014年4月10日學運退場後,我與同學沉澱下來,討論那些歌才是心目中最能「動人」的樂曲。也許像「島嶼天光」這首歌,我們總回味其延伸的聲音不絕於耳,是源自其音樂曲式風格,還是表演者的 power 施展於音樂形式之上? 抑或兩者交織,證成了一個自己自足的小天地。(這叫美學嗎?) 故我們以下將循1. 歌詞寓言的建構、2. 音樂結構特徵、與3. 在地詩意的美學邏輯等向度進行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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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oncert

1. 歌詞寓言的建構

很多同學都感覺說道運動中的台語歌特別美。這反映在乍聽當下,最先讓音聲符號賦予意義的就是歌詞。也許是集體潛意識裡欲求著和官方論述對話,以台語演唱讓許多參與者有一種被草根文化電到的感覺。我們的新世代參與者也有少數明確表達聽不太懂台語歌詞,所以無法理解行動邏輯細膩的鋪陳。他們自述是因為即使翻成國語,許多字詞仍需以台語唸誦,才能剔透出其寓含的深義。例如:歌曲【島嶼天光】中描寫「天光」的狀態,當「天色漸漸光」,是天地微亮透出希望,而不單純只是早晨太陽出來而已。這一連串有特定文化想像的在地符碼,可以很快地打入人群心頁,但是所指還是必須能寓居在一個共享的生活經驗與日常操練脈絡。是基於這番社會一體性,當我們下面來重讀【島嶼天光】時,才能品味「本土語言隱喻了改造未來的行動,建構了共同的情感」。(同學課堂筆記,2014/4/16,以下皆同)

【島嶼天光】歌詞作詞:楊大正,作曲:楊大正,編曲:滅火器、阿雞老師(G大調)

親愛的媽媽 請你毋通煩惱我
原諒我 行袂開跤 我欲去對抗袂當原諒的人
歹勢啦 愛人啊 袂當陪你去看電影
原諒我 行袂開跤 我欲去對抗欺負咱的人

天色漸漸光 遮有一陣人
為了守護咱的夢 成做更加勇敢的人
天色漸漸光 已經不再驚惶
現在就是彼一工 換阮做守護恁的人

已經袂記哩 是第幾工 請毋通煩惱我
因為阮知影 無行過寒冬 袂有花開的彼一工
天色漸漸光 (只有伴奏)
天色漸漸光 已經是更加勇敢的人

(轉調,提高一音到A大調)
天色漸漸光 咱就大聲來唱著歌
一直到希望的光線 照著島嶼每一個人
天色漸漸光 咱就大聲來唱著歌
日頭一(足百)上山 就會使轉去啦 (反覆)

現在是彼一工 勇敢的台灣人

2. 音樂結構特色

在音樂結構上,我們可以細談樂曲的旋律、節奏、音色、和聲等,但這裡我們只關注這些音樂要素終將結構出一個整體性。【島嶼天光】曲子有一項部分特徵概念,是讓人可以在心智上直觀把握意義,就如運動者藉由身體行動處遇歷史。不論是否受過專深音樂陶冶的同學,在反覆聆聽中,都能辨識其背景音有一種沉穩律動,這分複音感受對聽者來說其實是打造了一種差別時間層次的想像,基調上讓主旋律交响出更令人期待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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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 【島嶼天光】運用帕海爾貝爾卡農的和聲結構,讓頑固低音 (G- F#- E- D- C- B- C- D)做為島嶼背景動機。

 

理解做為島嶼、天、光等脈絡的低音和聲卡農,這個頑強的基調以特定旋律性帶著我們的耳朵、噢不,還有我們的身體感覺一起緩緩起伏,像是在描摹著山脈裡的自然史。同學就說:

「這平緩人的心情,感覺全場人在你身旁,一直唱下去就會越來越團結」;
「看看周遭,想想這些人,我們一起沉澱過,再一起等天光」

我也曾在2011年另一篇拙文【音樂的反覆不是開玩笑】,談到在人類的聽覺自然史中,此一頑固低音傳統流傳始自300年前帕海貝爾的卡農 (Pachelbel Canon in D)創作發現。這特定音階的卡農框架在當代也一直廣受海內外常民曲目採用,在台灣流行樂中更見於電影海角七號中的「無樂不做」、「我的野蠻女友」、「 I can fly」等動聽歌曲。這讓【島嶼天光】即便是有著嶄新的歌詞與旋律,但其和聲脈絡仍使聽者「如故地」生成強烈的背景期待。無怪乎同學們普遍認為這首歌曲「(主旋律)音樂還不錯聽,(背景)旋律容易記,短短一見面就可以合唱」;以及「第一次聽,有著莫名的感動,很有希望的感覺」。這種歷來卡農曲調所呼喚出的身體共感,加上台語聲腔所勾起的鄉土經驗,在腦海中的確創造了一個讓人群身體、歷史行動、與在地質感糾纏(entangled)的想像論述框架。

3. 在地詩意的美學邏輯

【島嶼天光】還不只於此文本與曲式,行動創作者並不自限於連綿時間感內的和諧詩意,更在大家一起唱和的思考當下故意打斷行進。怎麼說呢? 原本副歌中應唱的「遮有一陣人」歌詞忽然變成靜默,當時中輟一句6秒(2’35-2’41)的演唱僅讓伴奏相隨,若是回顧MV紀念影片中,更可見到群眾聽聞前一晚鎮暴過程,現場難過到說不出話的段落。如是的不唱類比於哽咽,可預測的樂句失落成為空白的難堪,只有器樂的演奏更隱喻著主人翁內心的無言哭泣。(是嗎?)

先不論後製作者如何詮釋這主題進行中6秒的靜默,同學純粹聆聽此段落時所深描的情感反應,都大幅超越前述基調的和諧想像,像是島嶼地景上被突然迸發的歷史事件轉動了時間進行。這詩意感就是人的行動跟一個由音樂表徵的巨大論述在互動,甚至連聽不太懂台語的同學,都說「好感動,眼淚直流」:

「沉思中期待音調上揚,整理好自己,有一種要一起向前的感覺」
「想像劃破無限黑夜的場面,等待天光再次降臨」

這6秒靜默的社會效應就是在身心上轉動群眾,從「等待/無奈」到「再呼吸/蓄勢待發」。期待音樂自己說話說出:「遮有一陣人」,好比大家站在裂隙谷底一起吶喊,不但真正凝聚了大家的一體感,也在不斷激越的濃稠時間裡創造出可以呼吸的空間,這心理空間真正讓人看看周遭活生生的手足同胞,並一起預備再開始的力量。詩意的歌詞、音樂、與身體律動一起銜接上接下來的歌詞【成做更加勇敢的人】,乃至於一次又一次再唱為【已經是更加勇敢的人】,可以想見當移高調性的樂句不斷創造預期,那從心底冒出的高亢歌聲將更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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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暫時有小結嗎?

2014年春夏之交,一個島嶼氣候多變的時節,端午節前的我們歷經了那麼多事,特別是台北鄭捷事件之後的種種,我們還能討論最同感的詩詞、或是最動容的現場話語,很多人都提到島嶼、天、光,很多人希望多開始對話於「親愛的媽媽」,也盼望能讓「光線照著島嶼每一個人」。想到台灣過去禁歌的年代,聽到一聲關懷「媽媽請你也保重」時,總能深深溫潤我們眼眶。如果說民族音樂的曲類往往運作在地土語、挑動特定旋律,還聯繫上日常生活的行動實踐,那這片「島嶼、天、光」的聲景(soundscape)正宛如一個寓言小宇宙,單憑這跟父母訴說委屈的對話場域就已經讓人覺得很心酸,是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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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兔 島嶼‧天‧光:2014年學運音樂的春天記事 (引自芭樂人類學 https://guavanthropology.tw/article/59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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