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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巴奈回家(Return to the Motherland)》反思一種縫合的身分與破碎的認同

2024-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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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需要工作的星期六,在北高來回的交通時間讀完了筆觸流暢的《巴奈回家》。故事從巴奈・庫穗(Panai Kusui,稱Panai)個人出發,談及與社會複雜的互動關係。由都市原住民的觀點閱讀《巴奈回家》,我看見了「轉型正義」的意義,是「成為」一個「人」的過程。

Panai相遇的契機

第一次認識Panai2000年發行的專輯《泥娃娃》,Panai的聲音中的性別形象是模糊的,這點非常吸引人。因此,在每個月都需要繳出影像習作的大學時光,選用了〈泥娃娃〉為一段帶著寂寞、失望、悲傷的影像段落傳遞情感。沒想到多年後的留學時光,因著博士論文田野與訪談,親身遇見了Panai。博士論文(註一)探討當代臺灣原住民族音樂人在社群媒體的自我展演,當時正在凱道抗爭的Panai成為了我的研究對象,在行動期間,Facebook上個人照片中「夜宿凱道」的日子也是我的關注範疇之一。並試著在投書臺灣媒體(註二),甚至在每個研討會或演講現場的簡報,以Panai的照片作為收尾,一起算著抗爭的日子。

(圖1:Panai簡報)

會有這樣的行動,出自於對傳統領域內涵意義的理解。我出生自原漢家庭,30歲後才透過撰寫博士論文的過程,緩慢地靠近原住民族文化,所謂的緩慢接近是指在不同空間的訪談與參與的時間。正因如此,開始理解原住民族與土地的割裂所造成的傷害,那是一種被迫消失的歷史脈絡。如果談原住民族時去土地化,那就是迫害。《原住民族土地或部落範圍土地劃設辦法》的爭議與傷害就在於,原住民族傳統領域土地定義僅限於公有土地,這使得依照《原住民族基本法》第21條主張行使「知情同意權」,在面臨重大開發能讓部落獲得資訊,進而討論部落意願同意或否決開發的權利被限縮(註三),可以預見的是更多私有地開發不再需要經過部落同意。

轉型正義不是目標,而是一種路徑

凱道抗爭的2644天在《巴奈回家》一書中是第三章與第四章,在推進之前的第一章與第二章是關於Panai自我和回家路徑消逝的故事。從個人,至於土地與部落的歸屬,再到傳統領域與墾殖國家的關係,最後再回到個人,進而推進至原住民族作為一個整體的意義。這一整個迂迂迴迴的路徑,正是轉型正義。而這種迂迂迴迴深植在各種原住民族主權、土地或文化復振運動之中,是因為原住民族文化邏輯與墾殖國家框架的格格不入。

2024814日參加了由中研院法律所主辦的《第14屆憲法解釋之理論與實務研討會:多元文化與民主生活》研討會中一場關於「原住民族與墾殖國家法律」的圓桌論壇(註四)。各個講者從傳統領域、身分、民族認定和比較南島的觀點來談這個主題,可以發現在臺灣國家總是試圖建立個別民族歸屬,然而在這個看似應該具備安全感的「過程」,其實仍是一種加強墾殖的方向性。而且對於血緣和個體積極行動與身分之間的聯繫需要的是更多討論,因為每個社群範疇有其差異,在進行溝通的時候並不能將法律一體適用。

原漢家庭出生的個體確實會對自己的血緣、文化與認同有複雜的考量。因為從血統來看是原也是漢;從行為來看,則需要其他積極認同行為作為證據,如族語學習與實踐、族語名字的給予與接受、參與部落社群的祭儀等。因此,可以發現當代原住民現身的路徑是多元的。然而,個體與原住民族集體的範疇,從不同觀點介入是有差異的,所以需要協商與溝通的群體是不同的。也就是說,作為一個原住民個體所希望對話的團體與原住民族作為集體是有差異的,因此會站在不同立場,甚至會使用不同的溝通工具而形成選擇的策略。

關於選擇的策略

我們活著的當代,數位媒體或者傳播方式,如藝術創作等,讓我們不斷藉由各種符號來展現族群的多元價值。每次遭遇到各種事件的時候,人會進行反思,腦內思考脈絡是複雜的。所以每個個體並不是在每個時間點都想一樣的事,或在每一次思考都利用同樣的路徑。不過這些思考脈絡在變化的那瞬間就是一種策略形成的過程。也就是說,人是有選擇的,正因為這些選擇,使得這個過程的方向性有機會一直修正。

如果「作為原住民(being indigenous)」是依靠著血統而來,那麼「表演原民性(performing indigeneity)」就是一種溝通工具選擇的策略,或許是他人凝視的互動與交流使得我們使用族語,甚至在社群媒體談論原住民族的議題;也可能是自我認同的建構促使我們學習族語,回到部落參與祭儀文化。這些重構身分與認同的過程正是一種「成為原住民(becoming indigenous)」的途徑。

縫合的身分與破碎的認同

Panai在自序中寫著時代給了她一個內心與外表無法結合的生命經驗,在當代社會的生存之道,就是需要學習漢人的價值觀,學習其他人的語言以和更多人溝通。利用這個與社會溝通的七年抗爭,發現了更多的漠視,感受母體文化的珍貴。而我在找尋認同的過程中,與Panai的感受在某些狀態是相似的。

Panai作為音樂人,透過音樂誠實訴說這些狀態與感受。2017至2018年凱道抗爭期間,街頭旁錄音製作EP《凱道上的稻穗》和《凱道巴奈流浪記》紀錄了抗爭的聲音與情緒。2021Panai參與馬世芳策劃、蕭賀碩製作的人權音樂合輯《守望天明》計畫,以〈一種謊言〉(註五)控訴墾殖國家的掠奪。這些從個體出發,利用音樂創作和社會溝通對話的交互作用,使得解殖民變得活躍有動能。

(圖2:《凱道巴奈流浪記》EP封面)

思考自己是誰,想著說得好或說得不好族語,想著有沒有回到部落,這一切都顯示著,我們仍在轉型正義與解殖民的路上。然而,在試著講清楚身分的每個瞬間,實際上都是因被要求證明自己的族群印記。但對我們而言,其實只是希望自我認同。為了證明這個身分,刻板印象出現在每個符號,每種樣貌,每首歌,每種混雜文化(hybrid)。每次都要重新反思,重新自我檢視,或者該說是一種身分的自我審查。明明對我們而言,認同並不是為了證明。所以當代原住民族處在這種斷裂又迷失的世代,必須滿足各種條件才能「作為原住民(being indigenous)」,不停找到證明,才有資格談認同,因而能夠真正的認同。

「我們不能只是把自己縫合在這個脈絡嗎?」

這全部的縫合過程,包含每個符號,每種樣貌,每首歌,每種混雜文化,每次重新自我檢視,都是最重要的這個過程。甚至,包含了自己怎麼縫合進去這個脈絡,就是所謂的「成為原住民(becoming indigenous)」,轉型正義的正在進行式。對於非原住民族的群體而言,我們正在「成為原住民(becoming indigenous)」,但是對我們而言,其實只是「成為一個人(becoming human being)」。

 

註一:Lin, G. 2021. Music Culture and the Self-Presentation of Indigenous Musicians on Social Media in Contemporary Taiwan. PhD thesis University of Westminster Westminster School of Media and Communication https://doi.org/10.34737/v4zzq

註二:倫敦講臺中的「倫敦寫臺」收錄各個投書https://formosasalon.org.uk/categories/%E5%82%B3%E7%B5%B1%E9%A0%98%E5%9F%9F/

註三:原轉小教室https://www.nooutsider.tw/land

註四:圓桌論壇:原住民族與墾殖國家法律https://www.facebook.com/story.php/?story_fbid=1004121291724186&id=100063789742948

註五:Music Video https://youtu.be/0VBKPQgO2Iw?si=MYSAhHEvww_3D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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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果葶 從《巴奈回家(Return to the Motherland)》反思一種縫合的身分與破碎的認同 (引自芭樂人類學 https://guavanthropology.tw/index.php/article/705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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