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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雙手實踐「傳統」

見證一座涼亭的誕生

2020-12-28 回應 4
作者:

2017年年底,我所任教的暨南大學原住民專班請來屏東地磨兒部落排灣族藝術家拉夫拉斯和他的工班,為校園裡已陸續設置小米園、賽德克族穀倉、泰雅族竹屋的「原住民保留地」再添一棟排灣族石板屋。我曾為此寫了一篇文章,紀念這段美好卻艱辛的夢想之路。

今年夏天,暨大原住民保留地又神奇地出現了一座涼亭,和前幾棟建物不同的是,它並非典型的某族群傳統建築,過程中也未邀請部落族人來現場搭建或指導,而是原專班的一位賽德克族學生浩文與他的排灣族學長漢笙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用倆人所理解、想像的「傳統」工法聯手完成的作品。我有幸見證、參與了他們實踐夢想的歷程,並從中得到許多啟發。                        

浩文、漢笙與他們的涼亭

涼亭的搭建源於一個美好的偶然。今年四月,我們在原保地的竹屋前舉辦了一場山林分享會,因為擔心天公不作美,原保地志工團的浩文和漢笙帶著其他幾個學生搭起了棚架以備不時之需。那晚雨水沒來搗蛋,備而未用的帆布孤單地被晾在一旁,反倒是一閃一閃的燈泡趁機爬上了支架,很有氣氛地陪伴眾人聽著兩個團隊分享和部落族人一起回舊部落的動人經歷。

分享會結束之後,有天下午我和浩文在竹屋閒聊,他突然認真地指著眼前尚未拆除的支架說:「主任,我很想把它蓋起來,變成真正的涼亭,這樣以後在這兒辦活動就不用很麻煩地每次搭棚子了。」「涼亭!」,我睜大了眼,感覺自己眼裡閃著光芒:「認真的嗎?你有把握能蓋的起來?」他很慎重地點頭:「嗯,應該可以。」接著我問了浩文幾個關於建材、工具和工期的問題,請他和其他原保地團隊成員討論過後寫個簡單的計畫書預估所需之建材和費用,然後向原專班助教確認現有手上的計畫足以支應這筆經費。不到一個星期,浩文暑假要在原保地蓋涼亭這件事就拍版定案了。

2019年四月在竹屋前舉辦的的山林分享會

為什麼會如此「輕易」答應一個聽起來很天馬行空的要求?因為我總和學生說,希望他們可以依自己的興趣對原保地作更多的想像,而後自主規劃想在這裡作的事,只要是能打動我的構想,在可行範圍內都會儘可能支持。此外,我之所以會同意這個提案是基於對浩文的瞭解與信任,這份信任也許有點大膽,但絕非盲目。

浩文是原專班第六屆的學生,2019年夏天進入暨大讀書不久後,就和四個同班同學一起加入了原保地成為第三代志工,對這塊園區很有熱情和想法的他們還為團隊取了個生氣蓬勃的新名號--「保留地戰隊」。那個學期末的原保地聚餐,大家先在石板屋吃著喝著而後一些人轉至竹屋烤火閒聊,我機緣巧合地和浩文在映照著彼此身影的火堆旁有了初次的深談,從為什麼想加入原保地,一直聊到他的部落、愛情和高中生活。浩文說,就讀仁愛高農森林科時曾靠自己的力量在學校農場裡蓋了一個獵寮。「哇,會蓋獵寮,不簡單!」,我在心裡驚呼,想著未來有機會一定要讓他在原保地好好發揮這方面的才能。

之後,常見著浩文和原保地最資深也是公認手藝最好的漢笙一塊兒,進行著整理環境、製作器具、修繕等各種手工活兒,倆人帥氣俐落的身影總是吸引著我的目光。比浩文高三屆的漢笙,是原專班第一個會在課餘時間流連於原保地,把石板屋當作自己家的學生,因此成為我非常珍視的首位志工兼導覽員,原保地日常的環境與建築之維護也大部分仰賴他,我之所以放心答應浩文蓋涼亭的原因之一,就是因為知道有漢笙可以協助和幫忙
                     
漢笙的好手藝和父親有很大的關係。爸爸的主業是屠宰,副業是裝潢,都是很需要巧手的生計活兒。漢笙說,爸爸覺得如果不會讀書沒有關係但要有一技之長,因此會帶著他一起去做裝潢。「大概幾歲就會跟著去呢?」我問,他說四、五歲吧,一開始只是在旁邊玩,慢慢地會幫忙遞東西,然後邊看邊學邊做,就這樣隨著年齡增長,一步步學會了所有裝潢的基本工。

不同於在部落長大,時常幫忙農作也會跟著父執輩入山打獵的浩文,漢笙很小的時候家裡就搬到屏東市,在外唸書、長大的他對部落和山裡的種種並不熟悉,來到暨大原專班後,才透過課程、活動漸漸接觸、想像所謂的「文化」。大二上時,拉夫拉斯的工班來暨大蓋石板屋,引發了他想要瞭解自身排灣文化的渴望,主動回部落向長輩探詢有關石板屋的知識,從此待在原保地的時間越來越長。更關鍵的改變發生在2019年升大四那個暑假,漢笙選擇了到台東卑南族的建和部落實習,得到在地青年會接納的他,跟著夥伴和部落長輩走進山林打獵、操刀分解獵物,學著拉藤、採藤,削藤,自此生命中多了幾位卑南族兄弟,身、心也開始浸染了山的氣息。

浩文和他的「小牛」
漢笙和他倆從木柴行選購的杉木

七月底結束原專班大一暑期必修的出隊課程之後,浩文把山上家裡的貨車和小牛耕耘機帶進了校園,開始和漢笙一起整地、選購所需要的建材。雖然他在我面前說要蓋涼亭時表現的頗有自信,但心裡其實很忐忑,怕萬一失敗,怕萬一蓋不起來屋頂垮掉,所幸漢笙的話給了他很大的勇氣:「不用怕,幹就對了!沒有做做看怎麼知道結果是好還是壞。」

為什麼承受這麼大的壓力卻如此堅持想要蓋涼亭?浩文告訴我,因為爸媽長期在外工作賺錢,自己是由阿公阿嬤照顧長大,小時候雖然和個性嚴肅的阿公不是很親近,但總是為他帥氣工作的背影所著迷,國中時開始想向阿公學習時,老人家卻生病去世了。懷抱著這樣的遺憾,浩文一直以來有個夢想,就是有天能夠像阿公一樣,用一雙巧手蓋出工寮、家屋各式各樣的傳統建築。為此,他做過各式各樣的觀察、想像和準備,高中時蓋的獵寮即是第一個夢想實作,如今要挑戰難度更高的涼亭,興奮卻不安的他,打了好多次電話回家詢問部落的長輩,確認自己腦海裡的步驟和作法是否可行。當時正忙著原民會活力部落計畫期中評鑑的我看著手機傳來倆人開著貨車採買、載運竹材、杉木的照片,很想飛奔而去卻抽不出身,允諾八月初稍有空暇就立刻來現場探望。

挖地基前先用「小牛」整地
工作中的浩文與漢笙

來到工作現場後,才發現蓋涼亭的難度以及他們倆人為此的付出和辛苦遠超乎我的想像。當時暑假已過了一個多月,同學們都各自回家或忙著打工、參加各種活動,沒人可以前來協助幫忙,所有大大小小事務只能完全由兩個人自己打理、承擔。一開始的挖地基和緊接著的立柱是最費力也是決定成敗的重要關鍵,倆人商量要怎麼做時,漢笙原本想用他比較熟悉的現代裝潢技術,整個灌水泥、拉鐵網,浩文卻固執地搖頭道:「我要傳統、我要傳統,我不要現代的….」。沒有挖土機的他們,先用「小牛」翻鬆樹根盤節的地面,然後靠著鋤頭、鏟子和圓鍬死命地把地基挖出來。因為堅持不倚靠水平儀而要用「老人的方式」,於是一人扶著立柱,一人從遠方目測,喊著:「左一點,太超過了,回來一些,好,就這樣!」。好不容易把九根柱子漂亮地立起來,卻發現當初木頭買太細,架上橫樑後有點晃,於是倆人停下工作緊急討論,決定用更粗的四根木頭從四個角落作側支架撐住。浩文笑著說:「架上去之後,我再怎麼用力踹,它都很穩了!」

那一個多月的時間,原本暑假很少留在學校的我每個星期都會找個一到兩天回來陪伴他們,印象最深刻的是八月中旬的某天,我收到漢笙的訊息:「主任,想您了……」,心裡記掛著他們的我晚上九點多趕回原保地,沒吃晚餐還在工作的倆人說今天特別辛苦特別覺得孤單,打了好幾個電話給同學,不是沒接就是有事在忙,浩文苦笑著道:「主任,原來妳是我們唯一的朋友。」所幸撐過最累最苦的階段後,開始有幾個同學回到學校來幫忙工作,或是在旁陪著聊天、買吃的喝的慰勞他們。到了八月底九月初,原保地戰隊全員歸隊,眾人聯手一起完成最後的收尾,並且在開學後的第二個星期三下午舉辦隆重、溫馨的涼亭落成典禮,除了有原民台來採訪之外,還貼心地邀了浩文的家人驚喜現身。

特地從花蓮回來幫忙一整個星期的紹恩
不擅長體力活卻賣力學習的嘉豪
終於大功告成的涼亭

製造夢想的「異托邦」

傅柯曾在一場演講中提出了和「烏托邦」(utopia)做為對比的「異托邦」(heterotopia)概念。烏托邦是不存在於現實世界的理想空間,而字根結合了異質性(hetero-)以及空間(-topia)兩意的「異托邦」,指涉的則是一個真實存在的異質空間,人們可透過現實世界與此空間所產生的對比,作為與主流現實對話或對照批評的基石,它就像一面鏡子的存在,在鏡面的虛幻之處,映照真實。在之前發表的一篇文章中,我用這個概念來比喻無法在大學體制裡被明確歸類,也無法預知能延續多久的「原專班」,期盼透過師生們的努力讓它在一回又一回衝撞的過程中長出獨特、不同的美麗姿態,成為校園裡擁有不同視界與力量的「異托邦」。  

在我看來,最能突顯暨大原專班之「異托邦」特質的就是這塊號稱「原住民保留地」的環境教育場域,它像是我和學生共同擁有的夢想之地,我們在這兒建構一般大學校園裡難以想像的驚喜風景,也挑戰、刺激他們重新思考原本立下的通則,比如校內不能生火這個規定。涼亭蓋起來之後,火更常被升起,越來越像部落的氛圍吸引了十多位原專班大一新生加入原保地戰隊。同時,團隊裡主要負責行政,一直積極地想把原保地和相關原民文化行銷、推廣給外系同學的嘉豪和祈恩,非常有行動力地在十一月連著策劃了兩場別出心裁的活動。一場是和校內的朵拉美術社合辦之「原來你最美--寫生比賽」,除了原專班之外,有好幾個系的學生報名參加,一起在原保地作畫。另一場則是邀請到東南亞系學會前來擺攤,結合音樂、美食、織布展演和寫生畫展的「原惜文化音樂節」,同樣吸引了不少外系同學共同參與。

原保地寫生比賽的首獎作品
原惜文化音樂節的海報

「傳統」與「傳統」的學習

涼亭落成那天接受原民台採訪時,浩文和漢笙如此述說蓋這棟涼亭的初衷與感想:

我想傳承以前老人家蓋房子的智慧,真的很厲害。其實這個涼亭是我的初作品,第一次做,所以我才聯合我一個學長一起……

其實我們沒有經驗,我們都是去問老人家或是前輩,過程中其實蠻辛苦的,因為只有我們兩個人做,成果出來我們是很開心的,比我們預期想像中的還要好很多。

一開始會來現場探望浩文和漢笙,只是覺得有責任要來關心,但隨後每次來時,我總被他們倆專注討論和爭辯細節的畫面、認真工作的模樣,以及因應眼前狀態隨時機動調整作法的能力所深深吸引,常常一待就是好幾個鐘頭捨不得離開。見證著這座涼亭從起始到完成的過程中,我一直在思考,沒有大型機具,不會畫設計圖按圖施工,也未曾有獨立建造經驗的浩文和漢笙,到底為什麼可以完成這麼複雜的一項工程。

後來當我透過一次又一次的深聊,聽倆人描述成長的歷程以及蓋這座涼亭的種種想法、作法時,突然理解了他們所對我展示的正是不同於現代教育的部落傳統學習模式。我曾問浩文,當初就讀仁愛高農要蓋獵寮時,沒有經驗的他是如何去想像要蓋成什麼樣子,他解釋說:「當你看到一個地,你的腦海中就會慢慢浮現出你要蓋的東西……對,看地形就會自動連接到我以前所看過的建築、它的構造,然後就會想要怎麼去蓋……然後看周圍材料有什麼,就去鎖定這個小型建築要用什麼材料,蓋什麼樣的東西,因為農場就是一個大工具箱……。」浩文還告訴我,國小時學校有穀倉和瞭望台,蓋的時候他一有機會就靠過去看他們怎麼蓋,蓋好之後,也常常自己一人爬上瞭望台去看內部的結構,看越多就會懂越多,比如木頭的材質,如何拼裝才會比較穩固等。

我想起原專班學生當中很會解剖動物的Ciang和很會織布的Ibi,他們在這些領域的能力也從來不是仰賴一個指令一個動作的學習,而是透過觀察、摸索、詢問,從實做中不斷想像、修正、精進自己的認知與行動力。過去我以為很會做工藝就等同於手很巧,原來不是這樣的。工藝製作是一個結合身體、思維與環境的實踐歷程,因此並非是反覆練習就能獲得技術,而必須建立在對於環境變化的敏銳感受與觀察,以及相關知識的掌握與運用。

傳統的形式和內容有很多,對浩文而言,因為從小崇拜地看著卻沒能來得及傳承,他最嚮往能夠學習和承接的傳統就是像阿公一樣,可以自如地運用山上的材料,搭建出厲害的傳統建築。而對於我來說,因著人類學家對「日常」的情有獨鍾,除了和眾人一起聆聽、觀看原保地上的導覽和各種活動所公開展示的「文化」之外,總能補捉到少有人注意到的「珍貴」畫面,比如,漢笙用青年會的方式帶著幾個小大一,一起工作、一起玩,一起吃吃喝喝、一起烤火,也一起削藤、做煙斗的種種。雖然他們有時會無法拿捏其中的比例造成些許困擾,但我願意去承擔、面對和溝通,因為我相信,如此傳統的學習模式非常珍貴應該要被延續下去。

保留地的日常:削藤 
保留地的日常:烤火

這個夢想之地日後還會出現什麼令我驚喜的事或物?我無法預知,但非常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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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韻芳 用雙手實踐「傳統」:見證一座涼亭的誕生 (引自芭樂人類學 https://guavanthropology.tw/article/685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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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是一座涼亭,在小圈子裡玩文字遊戲。 全世界都在為病毒和醫療科技煩惱到焦頭爛額,很需要寫一些真正值得關心、符合局勢和有影響力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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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樓那個,不爽可以不要看,身為人連最基本的尊重文化都不懂,從你的發言就能知道台灣的文化尊重有待加強,這麼關心醫療妳不會去看醫學期刊Lancet 還是Pubmed,還是你光在這裡嘴砲病毒就會不見,為抱怨而抱怨,無知當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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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樓的,如果您真的很關心現在的疫情,擔心全世界人類的未來發展,建議您可以自願參加疫苗人體實驗,寫信至中央流行疫情指揮中心給予防疫建議。難道疫情期間,原住民民族文化傳承與保留就不可以繼續執行嗎?實在不懂您的邏輯....
只能說,haters always hate...

4

哇笑死人,一樓陳瑪莉這麼屌,大疫情時代等你給我們一點真正值得關心、符合局勢和有影響力的東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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