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萬人上街抗議真的有用嗎?
親愛的芭樂人類學家,
前天有25萬人聚集凱道送洪仲丘,對軍方人權問題提出沈重的抗議。這麼多人站出來,這場創記錄、自發的公民運動真的會有效果嗎?最後大家合唱改編自悲慘世界的'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臺語版「你敢有聽着咱的歌」,我好感動,你覺得馬總統有聽見嗎?
沒真相不原諒的小管
親愛的小管,
根據新聞報導,馬總統已經聽見了!
雖然馬總統遇到此類活動通常都「剛好」不在總統府(例如這次逃到阿里山),但他聲聲入耳。根據鄉民整理,至少有下列事蹟:
數目洋洋灑灑,有人認為會掀起文創商品──「朕聽到了」貼紙的風潮,取代「朕知道了」。
或許你會問,如果馬總統事事都聽到了,還做了筆記,為何滿意度那麼低,人民覺得什麼都沒改善還每下愈況?
「聽到了」有兩種
學英文時老師有教過,同樣是「聽」,hear和listen是不一樣的──hear是非刻意、不經意甚至是不小心聽到,而listen是主動、專注的聆聽。前者無心,後者有心,結果當然差很多。
人類顯然在這兩種聽覺中有自動切換的能力,例如在咖啡廳念書,其他桌的聊天事不關己,跟背景音樂差不多,即使聽到(hear)很快就飄過去了;然而如果聽到有興趣的關鍵字,腦中「噹」的一聲響起,專注偷聆聽(listen),那就不一樣了。
有趣的是,對語言的熟悉程度也會影響hear或listen。一個台灣長大的人在米國咖啡廳念書的專注程度平均來說高於台灣的咖啡廳,因為英文不是母語,在米國咖啡廳中比較容易把英語對話當成背景噪音,沒有刻意listen就聽不太到內容。但此時如果鄰座來了一桌講中文的客人,就比較容易被干擾,三不五時會不小心聽到什麼不想聽的東西。
總括來說,一個人對於越熟悉的內容,就越容易聽到(hear),也更容易進到聆聽(listen);然而如果對內容很陌生或不感興趣(例如對大埔、正義、人權等字眼無感),那麼即使hear或overhear,也不會進到listen,聽是聽到了,但沒有聽進去。
上面講的聽比較落在感知(perception)的層次,接下來進到認知(cognition)的層次。即使「聽到了」,對於聽到什麼的理解和詮釋,甚至是記憶和再現,也會因人而異,是有選擇性的。這部份相信大家都經驗豐富,就不多解釋了。
回到你原始的問題,有趣的是:'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你敢有聽着咱的歌」這首歌裡的「you/你」是誰?唱歌的人希望誰聽到?在悲慘世界舞台劇或電影中,這首曲子第一次出現是人們在巴黎街頭集會,二月革命揭干而起、號召群眾加入時;第二次則是革命軍陷入低潮,垂死的街頭小男孩哼起這首歌,喚起大家回歸初衷。
曲中的'you'是尚未加入的群眾、是革命夥伴、而非人民要抗議的皇帝與貴族。因此,我覺得你的問題有點問題,大家在街頭唱「你敢有聽着咱的歌」,根據歌詞與脈絡,其實並不是要問馬總統「敢有聽着」,而是向人民喊話,「請你加入阮的革命」 。這個「你」,尤其包括了在體制上受命於上級的士兵,在街頭則是被長官派來第一線面對群眾的警察。
無論馬總統聽到了多少,人民聽到了,才有希望。親愛的小管,在低迷的谷底,讓你覺得還有一絲希望熱淚盈眶,絕不是因為馬總統和行政院長官們的「聽到了」和制式廢話術的回應,而是8月3日凱道的「銀十字勳章」顯示許多人聽到了。
人們聽到了這首歌,而且不只是hear,還進一步listen,為這首歌的歌詞所感動。人們聽到了改革的吶喊,「咱為民主為自由 佮伊拚咱袂孤單」,才有找到出路的可能。
「看」有三種
此次洪仲丘命案中監視器畫面的消失疑點重重,軍檢和桃檢調查結果有許多出入,共通的地方是信的人很少。在這個監視(器)的年代,隨時有許多鏡頭在「看」著我們的一舉一動,然而「看」也不只一種。機器的「看」在多數時候只是'see',是非刻意的映入眼簾;負責監看監視器畫面的人則假定要有意識的'look'。
監視器畫面已經成為當代了解事件、詮釋事件非常重要的一環, 禁閉室、醫院、甚至連鎖飲料店的監視影像在新聞台反覆放送。(咦,這次沒有行車記錄器?)「沒有畫面」就「看不見」,也難怪「曹姐姐」不斷跳針的「沒有畫面」,以及沒有畫面的諸多「理由」(線路老舊、滑鼠壞掉之類的剛剛好)會那麼讓人反彈。機器該看(see)沒看,該監看的人也沒看(look),黑畫面那麼長時段毫無所覺,如同整台國防機器崩壞的冰山一角。
我們已經習慣了「沒圖沒真相」,然而這樣或許太仰賴監視畫面了,此案之所以「沒有真相」,最主要還是軍隊體制中官官相護、保上級推下級、造假說謊不眨眼的慣習。這一點才是家屬與許多民眾看不下去的地方。
因為「看不下去」,於是我們發現還需要另一種「看」──watch,專注的盯著看,用「公民之眼」,盯著個案、盯著立法院修法、盯著總統、盯著整個國家機器用力的看。
當二十五萬雙眼睛在凱道盯著看,國防布就蓋不住,出路的曙光才看得見。
「管定了」也有兩種?
我去年曾在芭樂人類學寫過,淡定有兩種:官員的淡定,是被嗆聲時撐一下就過去了,好官我自為之的冷漠;人民的淡定,是看破怎麼抗議也沒有用,死心了的無奈。然而這兩種淡定會害死台灣!
最近越演越烈的抗議活動,有整個升級的趨勢。無論是幾波反拆遷、反壟斷、反核以及反黑箱服貿,與洪仲丘案兩次的大規模抗議,都顯示人民越來越不淡定了。不只是電視機前罵幾句的民主大聲公、也不只是會按讚的鍵盤鄉民。
芭樂人類學不久前刊出左拉的貼文:「小確幸會害死台灣」,引起許多迴響。芭樂FB粉絲頁的討論最後有了共識,面對惡劣的大環境,小確幸有兩種:一種是逃避麻醉的出口,無視於結構,結果是被權力者收編,耽溺在這種小確幸會害死台灣;另一種則是在夾縫中尋找一線生機,人們由於珍惜那個「幸」,轉而思考結構、對抗甚至革命,這種小確幸有助於在體制的牢籠中尋找翻轉的小窗口。
網友鄉民的kuso,或許就是後面這種小確幸吧?無論是國寶級白目馮光遠、NoNews不新聞、GJ!!Taiwan,或不定時針對時事的kuso漫畫、影片,還是街頭社運時創意十足的標語、造型,讓人民會心一笑(即使笑完還是心酸)。
總統說:這件事我管定了!結果,(不令人意外的)繼續令人失望,還是謝謝指教。 人權、民主、自由,這麼重要的事情交給馬總統管,顯然不能放心、無法安心、沒有信心。台灣的未來,交給馬政府管,恐怕多數台灣人也不能放心、無法安心、沒有信心。
在這個黑暗的時代,期待「 明君」、bumbler強人都不是出路。真正的出路,是看清楚「管定了」有兩種!一種是官員的話術,另一種則是公民參與的行動。無論是美麗灣違建(芭樂評論)、卡地步遷葬(芭樂評論)、大埔張藥房(芭樂評論1、評論2)、反媒體巨獸(芭樂評論)、核電(芭樂評論)、樂生(芭樂評論)、洪仲丘冤案(芭樂評論),有越來越多的公民站出來,告訴政府這件事我們「管定了」。
嚴格來說,「管定了」只有一種,只有後面那種才是真的。親愛的小管,你或許會問,總統都不管,為什麼會有人願意「管」?
答案就在感動你的那首歌裡面。吳易澄醫師的翻譯/創作相當高明,每次唱到這句我都感到震撼:「毋管犧牲抑是活命 堅持做人的形影」(「人」當然是人類學的關鍵字阿~)。原來悲慘世界英文歌詞是:'Some will fall and some will live. Will you stand up and take your chance?' 只是述及革命的風險,與不計代價的決心;台語歌詞意境更高,公民參與是為了「堅持做人的形影」──什麼是「做人的形影」?是「人」應有的尊嚴,是人權,是回歸作為一個人的根本。也就是賽德克巴萊,真正的人。
無論是哀痛卻堅強的洪家人、守護祖傳農田的農民、不願祖先被遷葬蓋公園的卡地步人、還是拒絕核廢料的達悟人,都是為了堅持在其文化定義下的「做人的形影」,這裡的人觀不是狹隘的個人,而是與祖先、與土地連結,與社群共構的「人」。做人的形影,無論如何都是不能放棄的底線。
有些評論家說這是台灣的「茉莉花革命」還是「阿拉伯之春」,姑不論這些比喻是否恰當,現在下定論都還太早。25萬人走上街頭有沒有用?要看下一步。我相信,要「有用」只有一條路:張開公民之眼,聽着咱的歌,堅持做人的形影,
我(們)管定了!
管定了的芭樂人類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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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laita 25萬人上街抗議真的有用嗎? (引自芭樂人類學 https://guavanthropology.tw/index.php/article/50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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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管定了的芭樂人類學家」,作為一個「管定了的台灣新聞人」,把這篇文網摘推薦到台灣好生活報最新終身教育單元了(附有編按和相關網摘)~
http://www.taiwangoodlife.org/storylink/20130805/5159
我覺得過了這個周末,政府本身或許沒有改變很多... 但是身旁周遭的那些隨處可遇的形式主義者(小至郵局行員,國立大學正職圖書館員 etc)似乎在看到這個遊行還有它的訴求之後,他們改變了,不再堅持聽令做事與利用對於制度的知識去耍弄權威了...
非常贊同關魚這段話:
「台灣各領域很多問題始終是「人的問題」,人的問題無法一夕革命,無法一年革命,甚至無法十年革命,那得要用20年、30年乃至50年的尺度去扎根。真正的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也不是流血就能達成,從人性軟處深層扎根的革命才是硬道理。」
Winnie的觀察也在同樣的脈絡下,令人振奮。
身為25萬分之1,我認為這場集會最大的意義是喚起了公民覺醒,用公民力量把雪球愈滾愈大,形成更大的公民力量來抗衡暴政
我的一張集會的相片在FB上po文,竟得到有史以來最多的讚!大家拭目以待吧~
問題是出在我們憲政體制被修得面目全非。總統有權無責,行政院長有責無權。
自然會形成這種你就算鬧再大,我一樣可以不理你。
所以,我建議推動修憲,把德國那套搬來用。內閣制,國會一半政黨比例一半區域直選,聯立制。
政治捐款不可匿名只能捐給政黨,不可捐給私人,以政黨為中心。
國會議員須專職,不可有任何業外收入。投資只限基金,保險,黃金。
如此才有改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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